第48章 技
“初七…初七…”
她低声的呢喃着，声音绵柔，似春日的和风细雨一般。
薛钰紧紧的搂着怀中人，生怕一松手，那人便再次从她身边分开。
半晌后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初七，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摇曳的烛火下，光影交错之中。薛钰的脸庞像是玉做的精致的雕塑，那是大师呕心之作。或许她便是方嬟口中的那个尊上倾尽毕生所铸的最完美的作品吧！人形时，她是美丽又缺乏生气的雕塑，但见到自己的时候，她成了有温度有感情的凡人。
初七端详了好久，这副清丽容颜就似有魔力一般，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回过神来，心念一动。手中出现了与那日他为她别在发间一模一样的白色小花。
初七的眼中满是笑意，他把小花轻轻的别在薛钰发间，恍然间他看到了薛钰的眼中竟是带了几分羞涩。
他竟是看的痴了。而薛钰也不心急，眼波柔情似水，明眸中是他的倒影，眼神里又带着一丝小小的期待，耐心的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初七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侧身把桌上的桂花糕拿了过来放在薛钰的手心。
不知为何，薛钰心中莫名的期待落了空，神情也有了几分恍惚。
“时候不早了，我走了，傻钰。”他无奈的耸了耸肩道：“要是被发现了就惨了。”
“我会想方设法把你救出来的。等着我！”说罢他身形一闪，似灵巧的猫一样跳出了窗，消失在夜色之中。
薛钰捧着桂花糕，怔怔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我一直在等着你，从我沉睡之时便是如此。我本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直到你出现的那天，便有了光。我方才知道这世间是有光与暗的区别。那时每日我都默默的看着你修炼，还有你和他们之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你。
薛钰在心里这般述说着。
她低下头，伸出手按着胸口。
以前这里空空的，不需要装东西。自你出现到我的面前，我就把你的一切都装到了这里，现在这里很重，很重…
手中的桂花糕还温热，她轻轻的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自舌尖传递到全身。
就如同他给自己的感觉一般。
薛钰如是想。
…
初七回到了别苑时已是深夜，方嬟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撇了撇嘴，埋怨道：“你这般甜蜜模样，简直都要刺瞎妾身的双眼了。”于是她一挥袂，化回了剑体封了神念，不愿再理会他。
竖亥首在厢房那头自顾自的摆弄着那些木头零件，不知在忙活着什么。初七踱步过去，哪知还未等自己开口，他头也不抬的道：“行啦行啦，我知道你去见幺妹了。”
初七面上了一红，神色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又在瞎捣鼓些什么呢？”
竖亥首把桌面上的刨花碎屑吹净，放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拿着玉锤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蠢人，和你讲也讲不清，还不把我主上传授你的玉卷祭出来。”
初七点了点头，心念一动祭出了那十五卷玉简。
小巧玲珑的玉简散发着莹莹绿芒，漂浮在半空中。竖亥首摸了摸下巴，踮起脚伸出双指小心翼翼的拿了一中一卷，手中运起灵力，半空中便密密麻麻的浮现出一片晦涩难懂的古篆文字。
“哎！真不知道主上为什么要把斗门的传承交给你这个蠢人。给你这一十五卷你连一眼都没瞧过！天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幺妹。”
竖亥首瞪着初七阴阳怪气道。
初七的脸一红，连忙辩解：“我连师父传授的心法都没学会，哪还有工夫去研修术修这般高深的法门…”
竖亥首似笑非笑的看着初七：“你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是榆木脑袋。”他转过身负手而立，竟是有了几分宗师的模样。“世人皆知‘斗门’的天罡命局，却不知我斗门真正的传承不止‘术’这一门。”
他转过头冲着初七道：“‘斗门’真正的传承便是‘技’。术修只是一个旁支而已。”
“历任‘斗门’掌门，除了是神机妙算的术修之外，更是巧夺天工的偃师。”
竖亥首扬起头，自豪之色油然而生。
“而我的能力便是构造力和分解力，主上当年设计过很多精密的机巧，九州最厉害的匠人也难以制出，我却能给它造出来。”
初七瞠目结舌，半晌后才开口道：“偃师…？”
竖亥首撇了撇嘴道：“对啊，我们偃师不似你们那些剑修一般，一群打打杀杀的粗人。”他一挥袖，身后桌上那三寸大的木制机巧鸟竟然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
“我们的战斗方式是一门艺术。”他怜惜的捧起了那个机关鸟，转头对初七道。
忽的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淡淡金芒，掌中也凭空出现了无数根细如蛛丝的湛蓝色的由灵力构成的丝线。
“下等偃师只能控制金木之属的傀偶，而上等偃师，一草一石，天下万物，皆在掌中，一切皆可为材，一切皆为所用。”
他眯缝着双眼，淡然道：“除了人心。”语罢一挥手，初七还未反应过来，竟是感觉浑身一震，紧接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他瞳孔骤缩，怒道：“竖亥首，你又捉弄我！”
却见那小人嘴角上扬，一脸玩味的表情，随着手间动作，初七也随着那动作跳起了滑稽的舞蹈。
这滑稽的舞蹈让竖亥首不禁捧腹大笑。
初七一脸无可奈何，只得冲着他央求道：“好了好了！快停下罢，我的小祖宗。”
竖亥首收回了笑声，潇洒的一挥手收回神通。随着他手中动作停止，初七身上的那股抗拒不了的禁制也随之散去，他连忙警惕的后退了几步，生怕他再作怪。
竖亥首白了他一眼，开口道：“这便是‘技’这一门最上乘的功法：人柱。即便这九州第一强者，也逃不过掌心方寸之间。”
初七摇了摇头，小声道：“既然这么强，那为何斗门之战时，公输前辈不出去与天道盟相抗？”
竖亥首轻叹了一声道：“我家主上宅心仁厚，一来他不愿再造杀业，更不愿与九州天道盟的同袍们刀刃相向；二来十九年前他施了天罡命局，强行逆天为整个九州改变气运，阻止了‘长生劫’降临，所以大折寿元，到斗门一战之日，已经是油尽灯枯。”
初七惊道：“长生劫？”
竖亥首点了点头：“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乃不容打破的天道法则。若是有人强行打破这一自然法规，那九州界便会降下‘长生劫’。”
初七只觉脊背一寒，他的认知再度受到了冲击。
“而我们这些凶兵便是这样的存在，为了制衡人界。六百年前，十六义得知了长生之秘之后，便因意见不合而分道扬镳。激进一派认为破解长生，实乃造福九州之大幸。”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我家主上为首的保守一派认为长生之秘只是谎言，用一部分人的性命换取九州可飞升登仙，对那些人又岂能说是公平？”
“再说…长生劫，可是灭世的大灾啊…”竖亥首叹了一口气。“十六义道法通天，也不及我长兄，凭着他那逆天的实力，最后耗尽全身灵力才终结的‘长生劫’。”
“你的长兄？”初七疑问道。
竖亥首点了点头道：“对，我的长兄，自然也是方嬟妹妹和幺妹的长兄，东皇用藏，第一凶兵。”他目露精光，缓缓开口。“这个名字或许你闻所未闻，但是他人世间的名字你自然一定听过。”
初七摇了摇头。
“子君用藏。”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初七耳畔炸响。初七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惊得连退了几步，步伐踉跄，颤声道：“你是说‘剑神’子君用藏？”
他未曾想过，耳熟能详的剑神，竟然就是薛钰的口中的“哥哥”。
竖亥首云淡风轻的道：“嗯。你可曾想过若他是和你们这蝼蚁一般的肉体凡胎，又怎能做到那般功绩？”
他眯缝起双眼，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叹声道：“再强横如他，不也栽在一个‘情’字上了？”
“不听我们和十巫祖的建议，一意孤行。为了他的道侣，也是他的兵主，不惜发动血狱天灾，导致‘长生劫’现世。”
“但他终究还是不忍天下苍生因为一己私欲而惨遭涂炭，便化为剑体自散魂核封印凶兽…”
只是寥寥几句，初七的眼前却仿佛出现了那个传奇中的人物的身影。
一人一剑，对抗整个苍穹，对抗不可战胜的天道法则。
这是何等的决意，也是何等的壮举…
竖亥首阖上双眼。
“凶兵现世，长生之劫。混沌再临，十日灭世。”他一字一句的吐出了这十六个字。
初七已经头皮发麻，浑身冷汗，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平复了心情。
竖亥首回过神来，甩了甩头道：“我和你这毛头小子说这些做什么，哎。”
他见初七还在那边杵着愣神，便踮起脚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怒道：“别愣着了，这些不是你该琢磨的事。还不趁着这功夫把‘天工诡道’背下来！”
初七回过神来，讷讷的应了竖亥首一声：“奥…”
竖亥首对他顺从的态度非常满意，于是开口悉心的为他讲解道：“这‘天工诡道’分为攻木，攻石，攻皮，攻金，尸傀，人柱几大篇。”
“而技又包括刮磨，抟埴，雕工，测量，构造，卯合，榫接，刨锉。”
初七听得是一头雾水。
竖亥首见他又是一脸蠢相，大声道：“给我研究明白！若是你能造出这个…”他指了指掌中的那个机巧木鸟，眼珠一转。“难得见你听得那么入神，那奖励便是就再和你讲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初七大喜，连连点头。竖亥首微微一笑，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卷轴丢给他道：“接着，机巧木鸟的图纸。”
他展开卷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发黑…
却见那卷轴上的图纸全是密密麻麻的各式符号标注的度量衡。
这还是人能造出来的吗！饶了我吧！
竖亥首似读懂了初七的心念，不屑的说：“我家主上六岁就会做这木鸟了。你要造不出来，趁早别修仙了，赶紧离开九州回到人界，娶妻种地生子罢了。切莫辜负我家主上一片苦心。”
“别以为术和技就比你们的剑道低那么一等，你这笨人只会耍剑，要你做细致活你还真不一定能做好！”
初七只得苦笑的点了点头。
于是自己在每日修炼玄一心法和练剑之后又多了一个功课，那便是钻研术和技…
终有一天，我会成为配的上你的强者…小傻钰…
初七暗暗下了决心，捏着卷轴的手也攥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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