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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魂海棠


  颓凉。

  泥土里陈旧的气息掩饰掉繁华过的痕迹,那些被雨水浸润过的花瓣早已没有踪迹,只有腐烂者的吞吐以及流浪人的不敢驻足。

  闹鬼的荒苑。

  谁都说这是个妖气的院子,引人疯癫的鬼海棠,以及那段魂销玉殒的佳人惨事,无一不在诉说:远行人,莫要靠近,这里的遗憾,只有花知道。

  “冷飕飕的。”洛小玉揉搓着两只被这里冷风吹得直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萧家的人都不敢进入,只有他们三人,沿着若隐若无的依稀旧道直径往那海棠内苑而去。

  “可以想来,该是多么秀气的一间屋子。”白墨非推开这间原本属于沈俊卿的卧房,凄凉的风顿时拍打开沉寂的窗。

  屋内的一切,无人敢动。一一摆着自己原来的位置,被腐蚀,被积灰,被发霉,连同着记忆散发着浑浊的气息。

  洛小玉抹开积灰的镜子,没想到,那镜子早已泛成了黑绿一片,不再照映出面前人什么的模样了,或者,更不会记得。

  傅云霜却依旧站在门前往屋内冷冷观摩,似乎并没有踏足的意思。

  “云霜姐,你怎么不进来啊,难道……怕鬼吃了你不成?”洛小玉正想把她拉进屋来,傅云霜却轻脚一提,后退飞跃,远离了开去。

  “云……”洛小玉还没说完,突然房间里不知从哪里飞出一片黑色的影子来,直飞向傅云霜!

  “惜缘!”白墨非猛然回头一惊,却只见傅云霜与那块黑影交斗在一起!难怪傅云霜迟迟不进屋子,是她早就察觉这屋子里莫名奇怪的结界了吧!

  洛小玉也没听清白墨非的叫喊有什么不对,将百玉锦盒中的飞鞭一抽而去,道:“看我不把你这妖物劈成半!”

  那黑影在与傅云霜的交斗中愈显清晰,最后,分明成了一块透着蓝光的巨幅绣图围着傅云霜死死不放!——那图上的点点花样即是成簇的海棠花!

  “海棠苑景!”白墨非这才意识到,绣儿所言的怪图果然是妖力所成。

  傅云霜突然收了妖力,缓然落了地,空中莫名舞出一把紫剑,将那追击缠绕她的绣图生生一剑,劈成两半!

  海棠花落,苑景难寻。彼年相若,如何相忘。

  洛小玉怔怔看着那绣图暗了光,飘落在地上成了两截平凡的绣图,觉着这么精致的图画就这么毁了,不免心生对傅云霜的不满之意。

  傅云霜倒是一脸镇静的样子,绣口轻吐:“鬼海棠之主在此,不巅山妖傅云霜失礼了。”

  傅云霜话音一落,那平凡无奇的两段绣帕上的海棠花像受了什么妖气的驱使,离了图,展出枝叶来,图上的海棠花就在傅云霜面前开了出来——黑色的海棠,妖冶至极。

  “这就是你本来的相貌吧,海棠妖主。”傅云霜自傲道。

  夜色中的黑海棠,分不清了花的轮廓。在一片隐秘的黑暗中映出来一个人影,他像那黑海棠一般沉郁失意,仿佛沉睡了若干年,才迟迟睁开那双映透着夜色的迷离的双眼。

  “不巅山妖?搅扰我的好梦。”那人影发话,借着月色才看清那脸庞延伸出的妖娆枝干——不是红色,却是黑的。

  白墨非全然没有惧意,走前问道:“你……阁下莫非就是海棠苑主人沈俊卿?”

  那人影一怔,仿佛在很努力地回忆,又像在很努力地掩饰,不说。

  洛小玉没耐心,直嚷:“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个大男人说些事还这么磨叽呐!”

  “小玉!”白墨非示意她失礼了。

  人影身边的海棠一一收去形迹,归拢在绣图上,劈开的绣图也被他手指轻绕,合拢回一。

  “哼,能用这把剑劈开我的沉睡之所,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应该很清楚吧?”人影不屑地笑着,对着傅云霜。

  “云霜姐知道?”洛小玉很惊奇。

  白墨非也是很不解地望向她。

  “妖界鬼海棠,人间沈俊郎。这样的戏码或许只有你有兴趣演了。怎么?是那姑娘替你收聚的人气不够吗,这院子,不该满是海棠吗?”傅云霜的笑,满是斥意。

  “没想到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花妖,还能在你的脑海里留个印象,我该是实在有幸,还是实在不幸了?”

  “如果你能解开那云罗丹锦图,那么,就是有幸。”

  “云罗丹锦……”沈俊卿的神色不似之前轻佻,反而有些戒备的敌意。

  白墨非顿觉气氛不对,站到傅云霜一边,笑道:“沈公子还是鬼海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想帮一位父亲,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让自己怨念难消的女儿能早日了却尘世,重投轮回。”

  “对啊对啊!”洛小玉直搭腔:“你快点去见见那图吧,里面的女子冤魂不散的,多少男人因为这个失了魂啊!还劝你早日解了那咒!这样,大家又能活蹦乱跳了嘛!”

  沈俊卿的一身夜色黑袍所有的,只是冷峻。他只说:“不是我下的咒,又何来要我解。”说罢转身。

  “你站住!”洛小玉怎肯放过,就算是个什么鬼妖,她也不怕:“刚才云霜姐不是还说……说……说你利用那姑娘吸什么人气吗!就算不是你下的,凭着这份良心你也该去好让她的怨念不要留在人世,去投个胎!”

  沈俊卿转头怒视,黑色的眼睛里,全然是被什么刺痛了的窘迫,说道:“这么有本事的女妖在你们面前,你们不去求!求我这个只会利用人间女子吸魂的妖怪做什么!”

  洛小玉被那双直瞪的眼一时盯得没话,只好回望神色淡然的傅云霜,其实她自己也在疑惑,傅云霜不是不巅之主,为何不去施法解决呢。

  谁料傅云霜却是四望周围,文不对题说了句:“耶罗真是个适合海棠的好地方,不是吗?”

  沈俊卿的眼神里只是嗤笑。

  “可惜啊,如此秀美的地方却活不了海棠,是不是特别遗憾呢?”傅云霜字字咬清,仿佛一一都戳中了沈俊卿的心思,他在颤抖,是的,颤抖。

  傅云霜这回是真得意了:“耶罗根本不能种海棠,当初你这满院子的海棠,也是用自己的妖力维持的吧。不知何时,喜欢种这花的耶罗人越来越多,你所能维持的力量越加稀薄,不得已,只好借那萧诗诗的绣图作吸人精气的宿体,成为这百花的养分,真是个心酸的主意啊……”

  “你住口!”沈俊卿的眼神是悔恨,是的,是悔恨,“你这种只在乎权势的女妖,怎么会懂海棠,怎么会懂!”

  听了这,洛小玉似乎都明白了,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利用女子的痴心来为自己做铺垫,一时怒不可遏,骂道:“海棠是美,人命难道就下贱吗?那么多人的命,比不上你这几株烂花!”

  “烂花?有时,作践的人连花都比不上。”鬼海棠双眼一皱。

  白墨非看出了两人的水火之势,只好调解道:“沈公子,我们并非要来追究,只是想说……萧姑娘的心思,或许并非全然是对你仇恨。”

  “仇恨?她应该是害怕吧……我是妖不是么?”沈俊卿反而平静了,“花开得艳时,有人喜,花落后,人只怪花无情。我只想让花常开不败难道有错吗,我只想平平静静喜欢一个人也有错,不是吗。”

  现在站在三人面前的沈俊卿是一脸的憔悴模样,洛小玉难以想象,他利用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却还这般难以令人指责。

  “所以,你让花都谢了,耶罗都不再有海棠花,可是你迟迟不走,也许,你早就知道,萧诗诗一直在那里等你。”白墨非的话语缠着夜色里枯枝上飞扑而起的老鸦,凄凉的风里,满是难言的叹息。

  沈俊卿仰头叹气道:“可惜再也不需要海棠了,我也不必再耗什么力气了,也许我发现耶罗不能存有海棠的那一天本就不该遇见她,耶罗的雨里她像海棠一样,这么适合。”

  紧闭着眼的沈俊卿漫然消失掉了人形模样,淡化而去,洛小玉还不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袂让他答应解咒,只留有空蒙的夜色,在三人耳边低语。

  白墨非拾起那幅意境优美的海棠苑景,抚摸那些丝路纹线,寸寸断人肠。“原来他还是喜欢,不是海棠,还有人。”

  “没想到是个情痴妖怪,那他为什么不救萧诗诗,任她死了去?真是没用,我说,云霜……”洛小玉刚要问傅云霜如何才能再唤得沈俊卿,傅云霜早已是独自转身走开去了。

  “自来就是个花痴,现在痴了人,又愧疚于那个人,我看劝得动他的话,他也不必为自己设这个不许任何妖界之人打扰的结界了。”傅云霜只是留下了这么句话。

  白墨非摩挲着绣图,念道:“如何要让一个心念成灰的妖相信,他喜欢的人不在乎人妖之别呢……”或许,又是他自己多想了。白墨非振了振精神。

  回程的马车里,一片肃静。

  傅云霜只想:“这云罗丹锦图一定是有妖力在护,看来,并不是鬼海棠所为了。为了一个人间女子,消磨得如此,也可惜他的海棠花名了。”

  白墨非一想到傅云霜今日的所说之言,更觉头疼。想来那沈俊卿只是爱花如命,因此借了女子所作之物用来储吸一点男子的精气以求维持花的常开不败。如今当真动情,反倒无颜面以对她。

  残败的花塚是萧诗诗的,亦是他沈俊卿的。

  洛小玉撑着脑袋,平坦的马车不似自己,内心正是颠簸缭乱。满脑子里都是霍惊杨苍白的脸色,躺在床上,气息均匀却仿似死人。“这个霍麻烦!”然而她只有深深一个叹气,无可奈何。

  萧家的马车送至他们到了客栈,那殷勤的小厮满脸堆笑地迎来。

  “那不是绣品一坊的萧远道吗?几位客官究竟什么来头,看来,也是不小的啊……”小厮逢迎道。

  洛小玉气鼓鼓:“什么深藏不露,你以为我们愿意和那老鬼扯上关系啊!要不是,呶,那楼上躺着个死鬼,谁愿意扯这些麻烦事啊!”

  白墨非咳嗽一声,道:“还不是那绣图里有着有人想要的东西,不然,霍小弟怎么以身犯险?”

  “他……他就是惹麻烦狂!”洛小玉脸也不会,直上楼了。白墨非后头一笑,只觉得洛小玉和霍惊杨之间的羁绊,愈加深厚了。

  “早点歇息吧。”

  白墨非一惊,傅云霜也是眼神暗淡,仿佛很没精神似的。

  “你怎么了?”

  “也许那黑海棠真有吸人精气的功用吧。”傅云霜淡淡一答。

  夜长幽梦多,海棠无相思。

  花信手中栽,花语凭君言。

  月,更亮了。

  “一介凡人,甚是烦人。”

  黑海棠在干涸的土地上重又绽放,沈俊卿不耐烦地念道,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映出了白墨非的脸。

  “我是来还沈公子,这海棠苑景色图的。”言罢,白墨非果真恭敬奉上这幅佳人刺绣。

  “无聊的人。”沈俊卿一挥手,那绣图自动飞回了屋子。

  白墨非却没有离开意思,只道:“很难想象,你曾经是位海棠公子啊。”

  沈俊卿笑言:“妖界之人只言我是‘鬼海棠’,一如你见的模样,冷异这般,哪里承蒙你的美赞。”

  “这不是我赞的。”白墨非走近了几步,望着高空朗月,竟吟起诗来:“春来红碧秀,雨润浅芳菲。孤窗独坐久,海棠公子来。书传锦绣意,不可误佳期。银线两匝绕,阴阳无处隔。”

  “阴阳无处隔……”沈俊卿的嘴唇缓念着这句话,人言阴与阳,实言人与妖。

  “萧姑娘的诗果然是写给你的。”黑海棠后的白墨非浅淡成了一个影子,沈俊卿只有死咬着这首诗,他沉默得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

  “云罗丹锦图,你知道最后的题诗吗,就是萧姑娘的心意。”

  “可我骗过她。”沈俊卿扣着自己的额头说:“你能接受一个利用她的才能而为自己所用的人吗?那天,我就明白了,她的手能绣出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而这件东西惟妙惟肖到正能拢聚海棠花的精魄。这里的海棠,这里成片成片的海棠都在吸收人的精气,之后……我又用我自己这双污泥的手将这些力量通过绣图传给了耶罗处处的海棠花,没错,傅云霜说得没错,美得这么心酸……我是不可被原谅的!”

  “是你自己不肯原谅自己。”白墨非听完沈俊卿的一番懊悔,提高了自己声音,只期能唤醒这个沉浸在自责,不敢重拾未来的懦夫。

  白墨非道:“如果她不肯原谅你,就不会绣那幅云罗丹锦图,而你不肯原谅你自己,所以你怎么也不肯相信那幅图,不肯相信她。”

  “相信?相信又如何,喜欢又怎么样。你们凡人的苦恼之一,是爱上不爱自己的人,而我,是不能喜欢爱上自己的人,你懂吗?你懂得这份苦痛吗!”

  白墨非看着眼前的黑海棠憔悴得泛白,他难以想象那当初灿烂如霞的颜色,现在,如此不堪。

  “沈公子如果不介意,墨非也想说个故事,也许,您会想听。”

  白墨非自顾自进了这间陈旧气息泛腐的屋子,踏足之时,整间屋子像穿越过一番回流时光,变成了如初的崭新模样。夜风空灵,吹起帘动几层,一株海棠兀自妖娆,案陈清茶还袅袅飘着茶香……

  沈俊卿言转身疑惑问道:“你?你的故事?”

  白墨非坦然坐在花雕木凳上,浓郁的茶香吸进入他的鼻息,从口中吐出:“很长的故事,也许,那个人和你,呵,很像呢。”

  月光的背面是另一片灵异的宇宙,点滴星光组成那张你最思念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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