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龙腾电影公司在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临街的大门颇具西式风格，高耸的门柱，精致的白色浮雕，穿过拱门，内堂也是富丽堂皇，穹顶和地面都是装饰成金黄色，连内部的摆设都几乎一律是闪瞎眼的金色。
苏雯丽把那位星探的名片交给前台女郎，那人看了眼便拨了个电话。挂断电话才对苏雯丽和姚纤纤二人说道：“我已经通知他了，你们两位请到一旁休息区稍候。”
苏雯丽连忙微笑致谢。她搂着姚纤纤的胳膊走到休息区，神色拘谨地在红色绒布的沙发上坐下。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男士穿着西装黑皮鞋、女士多着修身的改良旗袍或者时髦的洋裙，手上拿着小坤包，头上戴着小礼帽，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采。
苏雯丽有几分紧张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她这次逃家，什么行李都没带，这裙子还是姚纤纤借给她的。只是姚纤纤身形比她瘦削，她的衣服穿在苏雯丽身上便有些紧绷。
两人没有等许久，那人便来了。
“唐先生，你好。”苏雯丽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唐生个子不高，人长得很敦实，一开口便是满面笑容，对她摆摆手：“苏小姐，都说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你不用这么客气。”
“那你也不用客套，叫我雯丽就好。”
唐生招手让两人落座，注意到沉默的姚纤纤，目光一动：“这位小姐是雯丽的朋友吧！你的外形不错，有没有兴趣一起加入我们公司，以后就能和雯丽成为同事了。”
姚纤纤微微一笑：“我今天是来陪雯丽的。”
唐生被她婉转拒绝，便转移话题道：“也好，如果你以后有兴趣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雯丽，你觉得这里环境怎么样？龙腾公司的门面还过得去吧？”他探寻地看向苏雯丽，不过语气里十分自得。
苏雯丽眼神亮晶晶地点头。
“我带你们到楼上看看，我们悄悄看几眼，楼上有剧组还在拍戏。”
苏雯丽惊喜地追问：“楼上也有室内摄影棚？”
“那是当然。走，我领你们去开开眼界。”
苏雯丽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转头看了姚纤纤一眼，姚纤纤点头。
三人就坐了电梯上去。电梯里有专人负责拉铁栅栏。一个电影公司都装了时髦的电梯，看来这家公司资本应该相当雄厚。姚纤纤默默把一切观察收入眼中。
因为曾经在蝶衣那有过短暂的拍摄电影的经历，苏雯丽与姚纤纤二人便看得十分仔细，处处留心整个龙腾公司的工作环境。唐生也并不阻止她们，十分耐心地替她们介绍解说。
不过路过正在拍戏的剧组时，也只站在远处看了几眼，便赶紧走开了。
正在拍戏的陈美玉刚结束一场自己的戏份，就被助理小心翼翼地扶着，在场边的椅子上坐下。
一个助理连忙给她扇风擦汗，另一个助理拧开保温杯的盖子，试了一下温度，这才敢把茶水递到陈美玉手上。
陈美玉偏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今日特意打扮过，小巧的瓜子脸擦得粉白，身上还有隐约的香气，低头的时候露出的脖子雪白雪白的，心里火气猛地飙升，语气尖刻地骂道：“给我手脚利索点，让你干点活不是要你的命。”
不耐烦地抢过保温杯，轻启红唇，微微含了一口。随即面色大变，噗地把水吐到助理小姑娘身上。
眼神如刀，一刀一刀剜在她身上：“你这是要烫死我！”
战战兢兢的小姑娘瞬间被吓哭了，眼睛里蓄着一大包泪，不停弯腰点头道歉：“对不起，美玉小姐，是我错了。”
陈美玉不耐烦听她辩解，把剩余的茶水连同保温杯一起砸在小姑娘身上：“滚吧，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一身的晦气。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美玉小姐，对不起，求求你……”小姑娘不顾湿透的衣裙，还想恳求却被陈美玉一个眼刀，吓得不敢继续说话，捂着嘴忍住抽泣，狼狈转身离去。
陈美玉啐了一口：“你用点力气扇，是不是也不打算干了？”
剩下的摇扇子的助理安静如鸡，双手连忙又加了把劲。
角落里发生的一切，被在场其余人都收入眼底。监视器后，有人对导演小声抱怨：“她又搞这一套，这部戏才拍多久，她都换了三个助理了。完全是拿别人不当人了。”
“你小声点，谁叫人家上头有人，而我们都是给人打工的。我现在就羡慕王竞和老汪两个，你说他俩真够精的，早早就跳出这个漩涡，过快活日子去了。”中年导演语带感慨地回答。
他的话立刻被人反驳了：“您还不知道啊！他们离开公司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左右瞧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继续说道。
“他们和蝶衣一起拍的那部《红拂女》，听说迟迟上映不了，王导演差点没跑断腿，大家都在传是上头有人故意卡这部片。我就说龙老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最惨的是，他和蝶衣这么多年攒的钱都投到这部电影里了，现在电影上映不了，他们不仅血本无归还被青帮的人追债！我还听说，他们新成立的那家蝶恋花工作室已经发不出薪水了，里面的工作人员都跑光了……”
原先还在羡慕王竞的中年导演，面孔惊愕，满脸难以置信，心底暗自庆幸，还是谨慎点好，他在公司里经常被人嘲笑胆小又性子软，但凡事都有两面，他现在安安稳稳拍电影领工资，过得日子比那王竞好多了。
再说原先王竞在龙腾公司是首席导演，老板和许多演员都只认他的招牌，搞得他郁郁不得志，更不敢与王竞争锋，好不容易王竞跳槽了，总该轮到他出头吧。
好日子在后头呢！
中年导演暗暗得意，身边那人就越发吹捧他。两人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好一会，连忙招呼演员摄影师道具师等人员准备继续开拍。
走廊外的姚纤纤与苏雯丽二人自然是对龙腾公司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其中的暗潮汹涌。
唐生领着她们逛了一圈，一路上，不断有人对他打招呼，互相问候十分熟稔。姚纤纤初步把他是个骗子的怀疑排除了。
参观完电影公司，苏雯丽又拿回一份合约，这才和姚纤纤离开。
姚纤纤建议找韩秀儿帮忙看看这份演员合约，确定没问题了，再让苏雯丽签名。
苏雯丽：“要是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种客套话，以后别说了。我不爱听。”姚纤纤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好，我以后都不说了，你想听都还听不到呢。”苏雯丽嘟了嘟嘴，十分亲密地搂住姚纤纤的腰，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韩秀儿让她的律师朋友看过苏雯丽的演员合约，并没有多大问题。她转达了意见后，对姚纤纤多嘴又提醒了一句：“电影圈的事情我不大懂，不过我听说这里面也挺复杂的，水深啊！你们几个又都是外地人，在鹿城没有根基，如果小苏真铁了心想当女明星，你让她多长点心眼，一切都要注意安全，要懂得保护自己，别被这潭水染黑了。”
姚纤纤：“我明白，我会提醒她的。”
韩秀儿满意道：“你们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对了，我帮你联系的翻译工作谈妥了吗？”
“恩，我已经和出版社那边谈好了。”
韩秀儿如今在鹿城日报上班，报社的一位大股东，手底下经营了一家图书出版社。韩秀儿知道姚纤纤外语不错，国文水平也不弱，就介绍她到图书出版社，做翻译图书的工作。
这份工作虽然枯燥，但胜在可以带回家完成，不受时间地点限制，而且按工作量计算稿酬，最公平不过了。当然新手的稿酬肯定属于最低档次，虽说如此，这份工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
这个时期，翻译出版外国作品，并不用支付原著著作权人版税，所以不管对于翻译者还是报社来说都是一项回报丰厚有利可图的工作。优秀的翻译大家，甚至可以从出版社拿到千字八十元的稿酬。
姚纤纤多亏有韩秀儿这个介绍人，外加韩秀儿的老同学报社主编的推荐，出版社这边的经理才松了口，但只同意让姚纤纤先兼职一段时间再说。
知道这个好消息后，韩秀儿特意送了一把钢笔给姚纤纤。
这份工作虽好，但短期还只能先当成兼职，姚纤纤还得找一份正式工作。她跑了几天，发现有一家教会医院在招收护理员。她曾经在学校上过一学期的护理课程，而且托前辈子在江湖行走的经历，她对外伤和简单的内伤都能处理得了，便大胆拿了张表去面试。没想到意外通过了。
当然姚纤纤的护理员工作还不能和医院护士混为一谈，但这时候医疗人员紧缺，像她这样懂得一些基础卫生知识的人都很少。通过面试后，护理经验丰富的修女们，同样也是这家教会医院的老护士，给他们上了三天的培训课程，接着他们就被安排到各自的岗位上，跟着老修女们一边继续学习一边工作。
姚纤纤在上班之前，把两个妹妹安排进了学校。又找了一处新房子，位于圈子胡同，离学校和教会医院都比较近。
最重要的是那里的房租比较便宜。
这座老宅子的房东是一位姓冷的太太，寡居，听说有个女儿刚出嫁没多久。后来，姚纤纤才知道这位冷小姐是嫁进了鹿城有名的豪门——金家。
正因为女儿出嫁，冷太太或许是觉得寂寞或许是想补贴家用，便把家里的空房子租出去，才贴了招租广告就被姚纤纤赶上了。
苏雯丽签了演员合同，被唐生安排住进龙腾公司的宿舍里。姚纤纤便也赶紧交了定金，赶在韩秀儿租的公寓到期之前，举家搬到冷宅。
冷太太不爱说话，为人严肃，姚家人搬进去那天，她只让佣人提醒她们注意不要让孩子跑到前院，打扰主人的生活。姚太太自然点头，说会管好几个孩子，不让她们乱跑。孩子们点头如捣蒜。自此，姚家人便开始了在鹿城的崭新生活。
等张鹤白再次登门拜访时，发现原先的公寓早已人去楼空，问过房东知道姚家人前天刚搬走。
张鹤白客气地问道：“请问您知道她们搬到哪里去了？”
还穿着睡衣满头卷发器的房东太太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还有他身后人高马大的彭定山，白眼一翻，脸色不善瞬间把门砰地用力甩上了。
脾气暴躁的彭定山差点暴跳如雷。张鹤白拦住他：“你还嫌自己的名声不够差！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帮我找出来她们搬去哪了。”
“真是邪门了！这家人可真会跑，上辈子估计都是兔子投胎的。”彭定山嘴里嘟囔着，跟在张鹤白身后，扫兴地上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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