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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脉脉


  阿卉被移交到了洛阳府,最终被判以绞刑。当日帮莫纳律氏揭下旧衣的两名仆人,也感染了疫病,只是因为身体较莫纳律氏强健,喝了药后病情平稳,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李氏在帝京的郊外为女儿莫纳律氏建了一座小小的庵堂,用以收留孤儿,她自己也长留在那里。

  帝京之中,沈泰容的外室害死莫纳律氏的传言让乐阳长公主和沈明大为头疼,乐阳长公主难免有些后悔那日自己的心软。但沈泰容自己却并不在乎,他满心期待着夏侯昭能让皇后下旨为他和裴云赐婚。

  倒是裴云看得清楚,如今莫纳律氏新丧,帝后若骤然便为沈泰容赐婚,多半会遭人诟病。她的话,沈泰容总是听得进去的。两人便安下心来,如今乐阳长公主和沈明也知此事再难转圜,遂不管束沈泰容的行径了。

  于是两人今日赏花,明日垂钓,郎情妾意好不和睦,浑然忘记阿卉独在狱中,一待秋后,便要问斩。

  人总是健忘的。等到八月秦王开始筹备婚事,有关莫纳律氏的事情,便渐渐消散在帝京的风云中了。

  王家家底雄厚,几位耆老又素来喜爱秦王,因此在婚事的筹备上十分用心,除了明面上的嫁妆外,听说还私下送了不少田地。

  帝后两人也从不薄待秦王,在成婚这件大事上更是随他的意思操办。单是用来合婚的帝京□□,便前后修整了三次。

  鲜卑人的婚俗与汉人颇有些不同,在成婚前需设青布幔围成的帐子,用以新人交拜。听说秦王为了显示对王雪柳的重视,特地请了帝京最有名的十名绣娘,缝了一顶硕大无朋的青布幔帐子,并在其上绣满了憨态可掬的婴孩,谓之“百子帐”。

  又有传言说,秦王用来下聘的大雁并非是专门捕来的,乃是他某日出行打猎之时,自行落在他马前的。秦王亲自进宫向帝后解释此事,原来这大雁实是他在秦地的长史购得的,也不知怎么被传得如此邪乎。夏侯昭那日正在璇玑宫中陪皇后用膳,亲眼看到了那对大雁,果然雁翎极长,颇为神俊。

  但要因为两只大雁,就能在帝京中掀起一阵传闻,不由得让人感到之前还是低估了秦王殿下。

  这诸般事情混在一起,实是纷杂。夏侯昭不愿待在帝京被这些事情烦扰,干脆带了风荷与墨雪卫到郊外去巡游了。

  此时已至夏末,快到了农家收获的季节。这一年九边虽然饱受旱灾之苦,帝京周边却风调雨顺,一派繁华景象。夏侯昭两世甚少有机会接触民间事务,这次出行并无长辈约束,整日穿行于田间,不时和农人闲谈几句。

  这些整日劳作的农人,哪里晓得眼前这个看起来颇为英气的少女,竟是大燕最尊贵的初怀公主殿下,还以为是哪家贵人的小女儿无事出来玩耍,因此说起话来,十分直爽。他们不仅向她抱怨收税小吏的蛮横,还常常请她品尝自家新作的食物。

  风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殿下毫不在意地吃掉农人捧上来的食物,每每回到郊外的行宫,便反复询问夏侯昭是否有不时之感,生怕那些野物伤及她的脾胃。

  这一日夏侯昭到河边垂钓,风荷留在行宫之中,预备等午膳做好了,再送到河边。虽已近秋季,白昼的天气仍然炎热,夏侯昭带了一顶斗笠坐在河边,垂在河水之上的钓竿,半日也不见动一动。几名随侍的墨雪卫散在不远的地方,只有严瑜正襟危坐于她身后,一个时辰过去,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远处有成行的大雁掠过天际,向南而去。夏侯昭微微抬起斗笠,朝着雁行的方向望去,只见天极高,极蓝,大雁越飞越远,渐渐化成了蓝绸上的几个墨点,再过一会儿,连踪影也看不清了。

  “大哥,你说这些大雁,真的记得回来的路吗?明年春天,它们还会回来吗?”她的声音极轻,似乎被风一吹就散尽了。

  严瑜道:“会回来的。这里是它们的家,哪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家呢?”

  “你说,大雁都知道要回家,为什么人却总是会忘记自己的来路?”自从出了莫纳律氏的事情,夏侯昭心中总是不时泛起几分怅然。她既为莫纳律氏与李氏感到痛心,又十分鄙夷沈泰容和裴云。她心里明白,处置了一个阿卉,不过是让李氏心里好过一些罢了,真正导致莫纳律氏悲剧的人,此时恐怕还在享用着美酒佳肴和这无边的美景。

  她时常告诫自己,莫要心急,需得一步一步谋划,才能真正将那些污浊的人和事连根拔起。只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手染鲜血的人寻欢作乐,却也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情。

  但是她必须忍耐,甚至要微笑着送他们一份大礼,等到秦王婚事一了,夏侯昭便准备请广平王夏侯邡上书,为沈泰容求娶裴云。

  等到冬至宫宴,想来就能看到乐阳长公主和裴云婆媳并肩而来的情形了。她心中冷笑,前世她们一为镇国大长公主,一为天枢宫第一宠妃,相互之间少有利益纷争,自然处得融洽。如今两人进了一家门,她倒要看看这两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严瑜知道她心中不快,开解道:“殿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还需慢慢筹谋。”

  “哎,”夏侯昭长长地叹息道,“那好,我想听大哥吹曲子。”她脱了斗笠,一头长发落在身侧,散发出清新的香气。这一刻,她不再是帝京之中位高权重的公主殿下,而是夏末日光中最灵动的少女。

  自从回京以来,严瑜再也没有取出过笛子,听得她软语央求,他心中微颤,摸出笛子来,思索片刻,吹了一曲在平州时学来的山间小调。

  此曲灵动轻快,音符跳跃如水波间游鱼。夏侯昭也不理钓竿了,干脆依靠着斗笠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听着严瑜吹奏。一时之间,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严瑜的笛声脉脉,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的叙述参考吕一飞先生的《胡族风俗与隋唐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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