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重明 十
“老板娘，一碗红烧排骨面，多点青菜多点面，不要葱花和咸菜。”
“好，”我扭头，“毕方，一碗红烧排骨面。”
毕方白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厨房，小陈坐在门口桌边，耳朵里塞着耳机，冲我笑笑，“有段时间没来，听说你负伤了？”
我颔首，小陈还是笑，“乐音镇上你受伤这件事挺轰动的，你受伤的部位挺私密啊，好点了没？”
这几天我胯部拉伤这件事，但凡经过的人们都要亲自向我确认一遍，我忍无可忍，“你塞着耳机听得见吗你？”
小陈立马摘下耳机，“我没在听歌，听得见啊。”
“那你管得着吗你？”
我真不明白，劈叉拉伤了胯部就这么好笑？上回邻居家的小儿子拿他老爸的剃须刀剃了个光头我都没笑这么夸张啊。
小陈见我恼羞成怒了，就没再这个话题上进行下去，只见他垂眸想了一想，又抬起头来，“你们上次到底是参加什么比赛……”
我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假装没有听见，小陈又道，“这几天走路不太方便吧？我替你在网上搜过了，说是要活血化瘀。”
毕方端着面碗走了出来，“红烧排骨面。”
“哎，老板娘，当时你的男朋友是不是也在场？”
“闭嘴，吃面。”毕方抽出筷子放在他面前，“你再问下去她要炸了。”
小陈这下乖了，接过筷子，毕方在我身边坐下，望着天边的云彩，“是不是觉得挺耻辱的？”
我的表情一定很凝重，“有一些。”
“耻辱也很正常，过段时间镇子上出了大新闻，你的胯部韧带拉伤的热度会下去的。”
我没接话，心想这几天我对毕方态度如此恶劣，她眼下做出这副善解人意的面貌来多么居心不良啊。果不其然，毕方顿了顿，又说，“这期间你应该少露脸，多在厨房里坐坐，大家见不到你了，没准一下子想不起这档子事儿来。我负责收银，你负责做菜，正巧大家也都喜欢你的手艺，一举两得。”
我不为所动，斜睨了她一眼，“你做梦，我花大价钱雇你，当然是你收银你做菜你送外卖。”
毕方站起来，“咱们的谈判破裂了。”
“你死心吧。”
“你也死心吧舒梦春，你这个事儿连赤文都已经知道了，你堂堂貔貅，为了口破锅折腾得腿都迈不开，丢不丢人？这个热度在四海八荒十里八乡传开来，什么新闻能压得住？你多烧烧香，求个内心安稳吧！”
毕方这张鸟嘴巴太厉害了，平时伶牙俐齿的就招人烦，眼下更是令人生厌，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被毕方抢了白，“要扣工资？你扣啊，你不就这么一招吗，来回地使，是不是特爽？”
往日里，毕方不仅怕我克扣工资，更主要的是，自称见识过当年还是神兽的我的战斗力，在真的惹恼我的时候怕肉搏不过，因而大多最后忍气吞声。
眼下我弯着腰，弓着背，夹着腿坐在藤椅上，连站都不敢站起来，怕牵动了大腿内侧的肌肉，毕方的动物性在她身上体现得多么明显啊，欺软怕硬。
斟酌片刻，我缓缓开口，“我不扣你工资……”
毕方警惕地看着我，我慢悠悠地继续说，“上个月的工资，我不发了。”
话音刚落，毕方立刻发出一声哀嚎，“舒梦春，你能不能不这么贱？”
钱真好使啊，虽然不能使鬼推磨，但能让鸟低头。
当天晚上，毕方找我谈心来了，这不是她往日的作为，她若是服软，就会当场服软，若是威武不屈，后来坚决不会反悔。
听到敲门声后，我有点错愕，“什么事？”
“我能进来吗？”
“进来。”
门开了，毕方顺手就打开了灯，黑暗中的我像被激光直射了眼睛，皱起眉头赶紧拿手背挡住光源，“毕方，你是不是有病，进我房间开什么灯？”
“哦。”
啪地一声，灯又灭了，毕方窸窸窣窣地走到床边，黑暗中我听到了她脱鞋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你的被窝今天晚上借我钻一钻。”
“你睡自己的，我怕早上起来有鸡粪。”
“我都不嫌有狗屎，你慌什么。”毕方扯开被子一角，利索地钻了进来。
算了，随她。
黑暗里，我和她都没有说话，但也都没入睡，毕方碰了碰我的手肘，“你在想什么？”
“我在酝酿睡意。”
“你骗人。”毕方笑了，声音很轻，“你是不是还在想受伤的事情？”
毕方语气很自信，但这回她确实猜错了。我侧过身，“睡觉吧，别说话了。”
“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
恍惚间，我竟然想起了毕方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是这样贴着我睡的，叫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我又转过身来，“聊什么？”
“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有些无言，毕方也跟着沉默，良久她才幽幽地，“周旭尧？”
“扯犊子。”
“白泽？”
“不是。”
“麦克和王冬冬？”
“我想他们干什么。”
“小陈的事情？”
“不是不是。”
月光透过窗帘一角落在床尾，在黑暗里是那么明亮，我的房间里也有了一个书柜，上面有我爱看的书，还有毕方替我淘来的旧书，有一些真的挺好看的。
“我猜不出了，你说吧。我们谁跟谁啊，不该有秘密。”
我从不服软，或许是今晚夜色朦胧，叫我想起了那年的岩洞，毕方温顺，就如同那颗鸟蛋，鬼使神差地，我竟不知不觉地说，“我在想，白天的时候，我是不是对你太凶了？”
毕方不声不响，半晌才道，“你哪次对我不凶了……不过我都习惯了。”
“其实我也没多讨厌你，我平日里总说要扣你工资，你看我哪回真扣了？”
毕方一下子坐起来，“很多次啊，咱们不说远的，就从今年年初说起，过年的时候你硬说我吃了你的巧克力，罚了我五十，三个月前又因为我摔裂了你的骨瓷杯子，罚了我两百，我分明一天到晚地被你扣钱啊。”
毕方举的这些例子我原本都已经不记得了，她这么一说倒是唤起了我的记忆，我有些汗颜，“但不论怎么说，你的工资比对面的王冬冬和麦克的收益要高多了，扣一点也无关紧要啊，而且你自己也说了，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处罚的。”
毕方忿忿，“死不赖账，舒梦春你和我很多同学的父母倒是挺像的，温情的时间不超过三秒。”
“我本来也不是走温情路线的材料，”我扯了扯她睡衣的下摆，“躺下吧。”
毕方一边躺下，一边嘀咕，“一把年纪了连个道歉也不会……”
“谁说我要道歉了，”我一本正经，“我只是对自己的行为略有悔意，和向你道歉没关系。”
“没关系，我原谅你。”
气氛真的挺尴尬的，我没接话，毕方说完也没了动静，须臾，我阖上眼睛，“睡觉吧，明天还要开门营业呢。”
“舒梦春，我想和你说个故事。”
“明天再说吧。”
毕方拉住我的手臂，“我现在就要说。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个点跑到你的房间来？”
我有些好奇，但这好奇挡不住我的困意，“明天再说吧。”
“小明是一个医生，经常要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家。这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推着自行车走过一个桥，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一个小男孩正站在桥边，发生哭声……”
毕方这人多贱呐，合着是自己被鬼故事吓得睡不着，跑来我房间找安慰来了！我一下子清醒了，咬牙切齿地扭头看着毕方，“你敢再说出下去就给我滚下床去。”
毕方委屈地撇嘴，“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啊。”
“那你也要考虑考虑我这个受害者啊。”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我很怕鬼故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的受害者里没有你啊。”毕方一脸无辜。
“不是我又是谁？”
“小明啊，小男孩是鬼，直接把小明吓死了。”
毕方说完的时候，我的鸡皮疙瘩已经立了起来，我急忙捂住了耳朵，“毕方，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是认真的。”
当天晚上，我和毕方，一只貔貅，一只毕方鸟，一个威震八方，一个名扬四海，裹着床单紧紧地挨在一起，连头也不敢露出被子，在互相谩骂中渐渐睡去。
不知道别的神兽怕不怕鬼，反正我和毕方怕得很，有时候想想其实挺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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