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蒜泥 六

　　没有烈日，没有秋意，九月的第一天总是牵挂着万千中小学生。从影院回来的路上，我想，桃甜已经很久没有到店里点过什么蹭过什么，这真是稀奇。

　　说到底，我还真有些想她了，红扑扑的肥脸儿，圆滚滚的肚腩，短粗的手指，白嫩的手臂，英俊的，嗯，爸爸。

　　时值正午，爬过一个缓坡，我也有了汗意，手心一片汗淋淋，夹脚拖鞋也潮湿了。我在一个便利店门口停下，打开了门口的冰箱，看了看标价，拿出一个甜筒，“老板，一个……”

　　“你的钱刚才不是被崖子拿走了吗？”

　　我一怔，思觉有理，我出门也只带了看电影钱，一张一百还被崖子半强迫地夺走了。我悻悻放下甜筒，方才的声音太过熟识，以至于听到的第一声就分辨出了主人，我扭头看向来人。

　　周旭尧含笑地站在身后，手里拿着钱包，轻轻晃了晃，“你要什么口味的？”

　　他穿着白色短袖，左胸口赫然一大片被咖啡污渍，脖子上还有些许，一直顺着胸口流下来，拉出长长的咖啡线，我的思绪也跟着拉扯得很远。

　　“刚才你都看到了啊。”

　　周旭尧想了想，看着我，“看到了。”

　　我想继续说下去，却又忍住了没说，指了指他衣服上的污渍，“刚才弄的？”

　　他点点头，我也没问为什么，我不敢猜测，也不想胡乱猜测，他又说：“我错过了《花木兰与伏地魔》的首映，我很喜欢花木兰。”

　　我刚想说，我很喜欢伏地魔，又觉得气氛会因此微妙旖旎，一出口就成了含糊的反问，“是嘛。”

　　“明天早上应该还有场次，要不要一起来碰碰运气？”

　　“……不了，谢谢。”

　　世界上有很多的兜兜转转，就像电视剧或者是小说的桥段。有的东歪西拐，最后还是能够完成一副让人满意的画卷，比如《王子变青蛙》。但有的不行，比如《屋顶上的绿宝石》，男女主角兜兜转转，终也避不开分离二字。毕方能颠来倒去地把这部作品的片头曲一字不落地唱上一个星期，也没有任何效用，世界上有太多的喜欢都没有结局。

　　我对周旭尧则更复杂，我说不上讨厌他，但却无法正视这份感情，明知是条死胡同，但就是无计可施。有白泽在中间，我们做不成什么。

　　我以买食材的名义和周旭尧在中途告别，侧身拐进小巷，从后门回到了飘香厨房。

　　毕方恰巧在做午后的清扫，见到我回来，吓得连手里的扫帚都摔了，“你不是和崖子去看电影了吗，你不是放他鸽子了吧？”

　　“没场次了，”我轻描淡写，毕方挑眉，“舒梦春，你这明显是敷衍，崖子都给你影票了，你说没场次，扯犊子也没你这么扯的。”

　　“我本来就对崖子无意，要是接受他的影票，我心里过意不去。”

　　毕方一脸被蠢哭了的表情，“他追求你，给你电影票，再正常不过了。你这样活该一直单身。”

　　“我没有对象怎么了，我又不巴望着找一个。”我出口地理直气壮，却不知为何蓦地想起刚才下肚的巧克力味甜筒，一下子心虚起来。

　　毕方仔仔细细打量着我的神情，高深道：“舒梦春，你有鬼。”

　　“你有病。”

　　我扭过头不去看她，毕方绕了个圈正对着我，抱着手臂托着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大概把影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快速跳过了和周旭尧交谈的那一段，毕方咋舌，“崖子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我没答话，毕方又接着说：“睚眦这么狂躁的脾气，假如放在平时遇上你这样的上来一巴掌就扇死了，哪能这么软硬兼施呢。你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这比一张电影票的情谊要重得多了。”

　　“他脾气差，我脾气也好到哪儿去，要不是看在他对我还算可以，我也早不留情面了。”我丝毫不领情，我貔貅怕过什么，这条命想当年也是出生入死保下的，没有别人手下留情我才得以保命的道理。

　　毕方叹了口气，“软硬都不吃，我也没办法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再最后说一句，这三年里都没人来我们店里找麻烦，崖子走后事情就变得多了，你就没考虑过是怎么回事？”

　　“崖子是好人，我会报答他，但我确确实实是不喜欢。”

　　“算你还有点良心。”毕方嘟囔了一句，转身拿起地上的扫帚要走，又被我叫住了。

　　“毕方。”

　　“怎么？”

　　“什么情况下会在影院被人泼咖啡？”

　　毕方扭头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与幸灾乐祸，“那个佟思海，泼你咖啡了？”

　　我摇头，“让你失望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吃好奇心太重的亏，但这就像是毕方看电视剧，压根没有停止的时候，电视事业什么时候结束，毕方的生命就会在什么时候终结。

　　周旭尧短袖上的咖啡渍唤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像一只秃鹰在我心头盘旋，虽然多次告诫自己不该问的不要问，没必要知道的就不要去弄明白，但心里就像被塞了一个空心的气球，没有扎破的时候，就觉得满满当当，撑得厉害。

　　根据毕方对泼咖啡的理解，我隐约可以嗅到被泼的大概原由，却不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回想起来，佟思海撞见我和崖子的时候，手里恰巧端着一杯咖啡。

　　第二天一大早，崖子来到飘香厨房，穿得斯文，一点儿也不像个流氓，头发上也没有喷奇奇怪怪的胶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毕方背着包准备出门，一见到他，吓了一跳，辨认了片刻，不敢开口，看了看我，“这是……”

　　崖子抬起头瞥了毕方一眼，“去上学了？”

　　毕方抿唇点点头，“崖子，你弄成这样干什么？”

　　“我是来道歉的。”

　　我心想，这可真是造孽了。说到底他没什么错，昨天倒是我有些刻意地躲避，今天他给我道歉，倒显得我小心眼了。而且昨天他不是说了，只要我走今后就不会再来纠缠吗？他一来就先做出低姿态，违背了昨天说的话也装作浑然不知，好个心机睚眦。

　　我的神色一定很复杂，也不知崖子是什么眼力，竟然觉得我是被感动了，看着我动容道：“昨天的事情都怪我，要不是我一下子没能控制住我的脾气，你也不会走。”

　　“不，不管你昨天有没有发脾气，我都会走的，况且你昨天那样也不算什么发脾气。”

　　崖子又把我不耐烦的语气理解成因为已经原谅急于否认，向前一步，说：“……”

　　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因为我把碗直接盖在了他的脸上，“走吧，真的。我们这脾气生活习性都不合适，你长得也不对我的胃口。我不喜欢吃肉包子，别人再怎么觉得香，我也味同嚼蜡。”

　　崖子拿下脸上的碗，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你觉得我是肉包子？”

　　我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我的重点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不就是我是个肉包子嘛，我听得明白。”崖子看着我，我别过头去，绞尽脑汁想着措辞，“这么和你说吧，佟思海，就是昨天那个姑娘，你认识吧。”

　　崖子不语，点了点头，我接着说：“在我眼里，她漂亮得就像天仙似的，身娇体软，声音清亮，是个好姑娘。”

　　崖子不明就里，“所以呢？”

　　“她是那个香喷喷的肉包子，你就是那个觉得味同嚼蜡的人，我觉得她和你最合适，但是显然你不是这么想的。”

　　“你说的没错，但谁说睚眦一定要吃荤，比起肉包子我更喜欢萝卜丝馅儿的。”

　　言已至此，我确实无话可说，他有他的坚持，我有我的原则，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我扭头看看毕方，希望这位工读小妹能帮老板娘说上几句，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捂着嘴巴哭上了。

　　“太感人了……”

　　我阖了阖眼，抚了抚太阳穴旁跳动的青筋，电视剧对于神兽毕方的荼毒太深，看来已经到了卖出电视的节骨眼了。

　　“就这样吧，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转过身，缓缓往厨房走，“要吃什么就点，给不给看心情。”

　　在点完卤鸭腊肉香肠炒白虾宫保鸡丁尖椒肉丝东坡酥肉烤鱼小龙虾后，崖子一通电话，座上就是宾客云集了。三年下来，单靠崖子这笔收入，我就赚了个钵满盆盈，时隔半年，崖子又开始给我招揽生意了。

　　有时候我觉得，假如能有崖子这样仗义的朋友，是人生一大幸事。但可惜崖子对我动机不纯，我也就自然没了这么友好的念头。

　　第二天，蒜泥来了。

　　我蓦地想起他上次所说，这次也许他想和我好好聊聊关于他去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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