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外出历练
清晨，夜色刚消，天边未明，一道身影便出了苍族，身形如疾矢，奔东南而去，看其面目，正是苍阳。
苍族有一个传统，便是新任族长在上任之后必需外出历练一段时间，短则三年，长则十年，且族内不会派任何人手陪同保护，此段时间里权戒暂归长老会保管，诸项事宜也由其指定一人代为打理。此番做法，一是为避免新任族长实力不济难堪大任，因而需要历练；二是担心其真的实力低微殒命于外，权戒由长老会保管不至于遗落在外；三是为保证部族运转不致紊乱，所以选人代为打理，此时暂理苍族事务的便是苍茫。
苍族地处中域西北角，西隔昆仑山与西域相接，北邻大泽北溟和北域对望，说起来大陆上东、南、西、北、中五域分界并非是按势力地盘划分，毕竟五域之分乃是自古传下，那时还未有这些人族的部族世家宗派了，因而是以天险地堑为界，比如中、东两域之隔便是坤兑沼泽——世人所知的四大绝地秘境之一。也正是因为以地理划别，所以虽然分为五域，但实际上五域大小并不一致，若将整个大陆的面积分为二十等份的话，那么中域独占六份；东、南、西三域大小相差无几，各占三份；北域稍大一些，占有四份。如果你稍稍算过而且没算错的话，会发觉现在还少一份，最后一份其实比较特殊，它虽地处大陆东南角但其内却是自成世界自衍四季，仿若被人下了封禁使之与世隔绝一般，它不仅西、北各有地险，竟然还真的有一层禁制存在，外界的人要想进入，不仅道路险阻，而且修为只能在皇级以下，实在有趣，世人皆传此禁制乃盛世神帝所设，因而称其为“苍佑之地”。
额，扯得有些远了，书归正传，却说这时的苍阳一路破风掠影，已出了苍族六百里，正在一片森林里驻留歇息，只见他手里抓着一只野兔，金眸一闪，野兔便已去毛剥皮，一处未伤可见其操作精微，又是金光明灭，野兔已是开膛破肚去了内脏，他燃起篝火，架在火上的野兔未过片刻便有了诱鼻肉香散发出来。
吃着烤熟的肉，苍阳自语道：“唉，自己烤的怎滴这么难吃，算了，估摸再有百余里就到了凤鸣城了……”
辰时刚过，艳阳已过屋顶，是时正值春分，万物褪着苍衫，抖着残雪，一片新意盎然，凤鸣城内已是熙熙攘攘。
作为中域北方第二大城，凤鸣城不止是各类散修异士聚集之处，更是各大世家驻派争抢的蛋糕，毕竟来来往往的人流便意味着滚来滚去的灵石，意味着资源，不过好歹是距离苍族最近的城池，苍族在这的影响力当属第一，十家各类商会店铺中属于苍族的便得有六家，苍阳此行目的之一也正是考察这些苍族在外的产业了，因为平日总要坐守族内，也只有借着这次历练的时机，每一任族长才能到外面来专门视察。
花生是苍月楼的一名小厮，原是一孤儿，在这凤鸣城内与一群乞丐一起靠乞讨为生，凤鸣城里行者匆匆车马如龙，却别说大发慈悲施舍了，平日里都少有拿正眼看他们的，亦别说正眼了，准确地说是连瞧都不瞧，而且也总有城内的富家豪族子弟拿他们寻乐子，不是放恶兽来啃啮撕咬便是唤狠奴来拳打脚踢，日子过得艰难得很。
好在后来他们发现苍月楼的老掌柜乐善好施，常有雅间吃剩的饭菜，总被他拿来给他们吃，雅间里的食客都是出手阔绰的大人物，在此吃食也多是招待客人，往往席散人去之后许多菜食都还未动过，是以他们这些乞丐吃的常比那些坐在大堂里的食客吃的还要好，因此私下里乞丐们都说老掌柜是好人，大大的好人，顶天大的好人！
是以，他们平日乞讨都专门去和苍月楼不对付的另一家酒楼乞讨，在门口一坐便哭天喊地起来，那哭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然后就往往被这酒楼里的护院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腿脚有残疾跑不利索的，被抓住就是一顿暴打，但是越打他们就叫的越惨，众护院打手看越打越影响酒楼生意，也多是打一顿恐吓一声就放了，毕竟凤鸣城内明令禁止杀人，若有肆意杀人者可是论死罪，这些大酒楼的打手们哪乐意和一帮命贱如草的叫花子换命。
但是这些乞丐却是蹬鼻子上脸着实气人，不管上次打得多很，下次一准还能在酒楼门口看见他们，遇见些脸皮厚的还和你笑嘻嘻地问声好，可把众打手们气的牙痒痒！而且那些挨打最惨爬不起来的，在乞丐中竟然还总被小乞丐们专门抬过来，伺候吃喝，趾高气扬得仿佛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殊不知那被打的老乞丐正趴在破木板上，缺了一半牙的嘴一边漏着稀粥一边漏着风，得意地劝导着那些后辈乞丐：“你们这些小崽子啊，别人看不起咱们臭要饭的没关系，你们可别也看不起自己，就是叫花子，咱也知道啥是知恩图报，咱也是大丈夫！”
花生当时就坐在那孙姓老叫花的身边，端着粥碗，听着暗暗发誓：俺也要做大丈夫！下次苍月楼老掌柜发饭时，他就站在一旁等别人盛了饭菜，然后也不去盛饭，径直走到老掌柜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也不抬头就闷声说：“老掌柜，俺孙爷爷说就是叫花子，也要知道知恩图报，俺叫花生，俺想跟着您，给您当伙计，给您干活！”
“呦，这小乞丐还想给咱苍月楼当伙计，小叫花，你看看你那手脚做的了什么？”
花生当时低着头，那刺耳的话就直愣愣地透过污发钻进了他的耳朵，他只觉得那话锋利得要命，比铿锵的铸剑打铁声还尖锐刺耳，刺得他耳朵生疼。
花生下意识地把那只略有残疾的胳膊藏在身后，但是还是抬起那涨红的脸：“孙爷爷说，报不了和不报是两回事，而且我就是叫花子怎么了，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我自己看得起自己，我知恩图报，就是大丈夫！”
“苍二牛，不得无礼！”老掌柜呵斥了那嘲笑他的小子一声，又把他扶起来，和蔼一笑，“你叫花生是吧？花生这名字很好，但是我想给你改一个，叫‘花盛’吧，花生而盛。”
……
花生，不，花盛又在想那天的事了，平素木讷的他现在想起还有点恍若梦中的感觉：哎呀，那些话竟然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吗，真没想到我也能说出那样的话啊。
他忽然又想起前天老掌柜和他交代的话：“花盛啊，那天人多我就没指出来，你看你都说了自己看得起自己了，怎么还把胳膊藏起来？看得起自己就要正视自己啊，哪怕是不完美的自己。要勇敢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畸形的弯曲显得有些丑陋狰狞，但没关系啊，这就是我自己啊，即使不完美，也要喜欢自己、正视自己啊，下次上菜就把左胳膊放前面，要勇敢啊，花盛！
“呦，小叫花子花生又在回味当了伙计的感觉啊？来客人了，还不赶紧去？”
这个苍二牛真是令人讨厌，比一万只苍蝇还讨厌！花盛暗自腹诽了一句，未搭话直接去迎接那位客人了。
只见走进来的这位客人面容丰俊，器宇轩昂，一袭白袍剪裁合体，更显得男子潇洒风流，一打眼便知不是寻常人家。花盛连忙迎上前，笑道：“客官，欢迎光临苍月楼，请问您是一人还是数人？”
苍阳答道：“只我一人。”
“恩，客官您是要雅间还是就在大堂？”
“雅间收费多少？大堂又是几何？”
花盛稍稍惊讶了一下，心想以往的公子少爷都是挥手豪言直接要雅间的，哪有问多少钱的，可这公子一身打扮也不像穷讲究的人啊，拢了其他心思，他还是细心介绍道：“客官是第一次来咱苍月楼吧，我给您介绍一下，咱们苍月楼雅间有风、云、水、月四个级别，风雅间要一个高级灵石，云雅间要三个高级灵石，水雅间要六枚，月雅间要十枚，菜肴酒品另算，大堂则不收费，只收饭菜钱和酒钱。”
“恩，敢问为何四个雅间收费差距如此大？”
“哦，那是因为这四种雅间的地理位置和服务不一致，风雅间在二楼，视野好些，而且会有丝竹锦瑟之声为伴；云雅间在三楼，视野较风雅间要更佳，而且还会有清倌儿姑娘亲自为您拨弦吟乐；水雅间视野最佳，在顶楼，除清倌姑娘为您鼓乐鸣琴之外，还会有舞姬为您献舞；月雅间则在后院，是单独开辟出来的庭院，内有曲水石桥、亭台楼榭，风景极妙。客官，您是要哪个雅间？”
“哦，那我在大堂吧。”
“额……”听他问雅间的差别，就下意识地以为要选雅间了，花盛差点没反应过来，“好的，客官，您请。”
倒是一边的苍二牛一直在听着这边的对话，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笑完不屑地瞥了一眼苍阳，好像在说：付不起雅间，还问那么多，没钱别穿得人模狗样出来啊。
花盛歉意一笑：“客官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来，您请这边。”说着弯腰左臂一伸，把苍阳引向了一处临窗的空桌。
苍阳坐下，眼神停留在花盛伸出来的左胳膊上，疑惑问道：“你的胳膊？”
花盛下意识地又要藏，但缩回一半便又伸了出来，堂堂正正，似是觉得刚才的犹豫有些丢脸，脸色微红：“啊，让客官见笑了，很蹩脚难看吧？”
苍阳正视着他，笑意温醇：“不啊，你的勇敢，一点都不蹩脚，一点也不难看。”
“嘿嘿。”
“呦，俩人还成知己啦？一个打肿脸充胖子，一个是残疾叫花子，真是搭配，呵呵。”却是一旁的苍二牛见不得花盛得意，又讥讽道，倒是连苍阳也无辜遭了殃。
“不好意思，客官，他是针对我，不是说您的！”花盛向苍阳道歉解释完，又转向苍二牛，正脸严肃道，“苍二牛，你屡次针对我，我可以不在意，但是你怎么能对客人无礼！”
“呵呵，这种只在大堂吃饭的又能花多少钱，我苍月楼不做他的生意也罢！”好像是第一次被花盛顶嘴，苍二牛不禁有些怒气冲冲。
“你……”
两人争吵期间，突然外面一个伙计跑了进来：“掌柜的回来了，掌柜的回来了！”
“哼，等掌柜的进来咱们找他理论！”
“哼……”苍二牛有些底气不足。
“哈哈，咳咳，哈，花盛，快出来，你猜老夫给你带来了什么？”这边说着，只见一个掌柜打扮的老者踏进了酒楼，看见花盛站在那端，便一边走过去一边招呼着花盛，“哈哈，一开始没和你说，怕讨不到的话让你失望，但是好歹是要来了……额……”
刚才花盛两人挡住了视野，老掌柜走到附近才看到苍阳坐在桌旁，随意扫了一眼却不由呆了呆，擦了擦眼睛才确定没看错，反应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下属苍月楼掌柜苍抱朴，见过族长！”
众人皆是楞在了当场，苍阳有些皱眉：“你认识我？”
“回族长，下属前天赶去了族内参加我族盛事，昨天在宴席上有幸见过族长一面。”说着又呵斥众人，“还不赶紧跪下见过我族族长？”
跟在苍抱朴身后的那些护卫最先反应过来，齐齐跪倒，花盛和苍二牛还有些懵，但还是随着众人一起跪下了。
花盛有些迷迷糊糊：“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苍族族长？老掌柜这次赶回族里，为的就是这位族长的上任仪式？”
与花盛相比，苍二牛的感觉简直是如坠冰窖：“完了，我刚才竟然得罪了苍族族长……”
果不其然，只见苍阳淡淡道：“老掌柜请起吧，你有两个好伙计啊！”
苍抱朴一听便知出了事，连忙站起问两人怎么回事，一听之下也有些气恼，生气苍二牛怎么如此不器，本以为他性子顽劣，自己带在身边多培养熏陶就能改好，没成想还是惹了祸端，不过倒是对花盛青眼有加。
苍抱朴不敢逾矩：“此事但凭族长处置吧！”
“无妨，我本是历练考察而来，具体决断还是老掌柜做便是！”
“好，既然族长吩咐，那我就不矫情了。苍二牛，你身为我苍族子弟，应知以下犯上是什么罪过，虽属无知有情可谅，但不可饶过，而且你身为苍月楼伙计，却对客人无礼，犯了我楼的大忌，老夫决定：将你逐出苍月楼，你今后便不是我苍月楼的一份子了。”不顾苍二牛的哭喊，苍抱朴又对花盛说，“花盛，你处事有道，老夫自然也有奖赏，这里是一颗七品圣级灵丹胎骨丹，能有让你病骨矫正之效，便赐你了。”说着取出袖中一只木盒。
苍阳轻咦一声：“恩？”
苍抱朴连忙问道：“族长，可是有不妥？”
“恩，非有不妥，只是我记得胎骨丹乃是取‘脱胎换骨’之意，本是为改造不适宜修炼的体质，这种上品丹药族中也颇为稀少，你怎的会有？”
苍抱朴有些不好意思：“额，我就和族长实话实说了，此次回族里要按贡献度发放奖励，我便和二长老，啊，是大长老，我便和大长老说我有一后辈人品天性皆没问题，但是身有残疾，便想用我这一年的贡献度换取一枚胎骨丹。”
“你口中那位人品天性都不错的晚辈，想来便是花盛了吧？”
苍抱朴看了一眼花盛，见花盛感动得涕泗横流，不由温煦笑了笑：“是。”
苍阳也笑道：“果然人品天性皆没问题。”
花盛擦着眼泪，可是感觉怎么擦也擦不尽：“老掌柜，您别给我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治骨！”既然擦不尽，花盛索性不擦了，还在流着泪的脸庞上神色坚毅，眼神坚定地望着苍抱朴，突然笑了，虽然还流着泪。
“虽然身有恙，虽然不完美，但是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我。我看得起自己，也愿意正视自己，放心吧掌柜，我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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