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情敌现

　　穆鸾察觉身边空荡安静，回头看时，穆珩正笑吟吟地跟上。

　　他加紧步子，走在她右侧，眺望着西南方屹立的角楼，漆黑明亮的瞳仁，映出阳光下闪烁生光的鎏金宝顶。

　　宝顶交错繁复的飞檐似熊熊燃起的火，将焚烧的气焰带进他的话中，灼的她思避不及的生疼，“说到表哥，我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我舅舅有意让表哥与大司农燕怀煦的嫡女燕如玉联姻吗？”

　　她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瞬也不瞬。那一字一句如闻雷鸣轰轰，震的她心顿时似蚂蚁啃食般酸麻、刺痛。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却话哽在喉。

　　“怎么？表哥没与你说？”穆珩见她此态，语调难掩惊讶。

　　听了此话，她神思恍惚，脸上娇嫩如初开花儿的脸上显出点点萎靡，沉吟片时，摇摇头，攒出一个并没有迎着穆珩的笑意，垂眸盯着脚前冷硬灰白的石砖，淡淡回应：“什么时候的事？韩逸哥哥喜欢大司农的女儿吗？”

　　“七日前，舅舅来东宫探望我，闲聊时说的。今儿个表哥来，我也问了。他不愿谈及此事，转了话题。看样子是不乐意。”

　　穆珩这话似有净瓶杨柳解病重春之效。穆鸾轻叹口气，点点头，蹙起的眉心稍有舒展。

　　穆珩身子一倾，将脑袋伸到她眼前，抬手摸了摸她发髻，嬉皮笑脸，语气柔溺：“也许不会定亲。据我所知，大司农的女儿离及笄还差一年半，就算定了，也要一年半后择吉日成亲。你还有机会。倘若表哥真与你疏远，哥哥我也会一直疼你。”

　　她浅浅一笑，神色恢复些许明朗。然脸色终究显于表面，难尽显心中之态。此时，她心中，有对燕怀煦女儿的好奇与微嫉；有对韩逸在此事上所持态度的慌乱与希冀；有对联姻是否关系帝、霸、忠三派此消彼长的担忧与猜疑。

　　同时，她还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让她自认识后便次次敬而远之的人——燕少旌。

　　论亲缘，燕如玉是燕少旌的堂姐。

　　穆鸾思来想去，腹诽几回，将怏怏情绪统统推到燕少旌身上，嫌他总是阴魂不散，烦他总能拐弯抹角的与自己扯上关系。

　　“哎，前面就是睦元阁。”穆珩清亮高扬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心不在焉地应声看去，只见一个朱漆二层式阁楼四角攒尖顶，蓝色琉璃瓦件饰檐脊，黄色琉璃瓦为铺衬，院墙内外株株紫荆树环抱，沐光静立，比起那些堂皇富丽的宫宇有种别样的雅致舒心。

　　“阿鸾你是不是不开心？”穆珩殷殷关切。

　　她移了话题，问道：“没有阿。哥哥对这位的东耀五皇子了解多少？”

　　穆珩道：“不甚了解。”

　　“他不是送了如意莲花灯给你吗？也送别人了吗？”穆鸾不依不饶，似不相信。

　　穆珩脱口答：“我怎么知道？从那之后，他再也没送我。”答后，望着那阁楼明艳的歇山顶思了瞬时，双目一亮，又说：“不过，我知道一件有趣儿的事。与睦元阁相连的竹香斋曾住着当年北瑞战败后送来的质子。然三年前，北瑞再次出兵侵我祁月。第一年初战，你父亲英略独擅，以廉勇振饬被敌兵，战气倍尝。父皇借此机提出和议，却被北瑞斩杀使者。父皇怒极，下令将北瑞质子于军前斩杀，以他之血祭慰战死将士。可待到侍卫去竹香斋拿人时，却不见质子踪迹。父皇大怒，拷问负责质子日常的宫人，又搜遍整个皇宫，甚至将通缉令下达各郡县，仍无下落。”

　　“至今也没找到？”穆鸾好奇心陡增。

　　穆珩语速轻快，“没有。父皇气急，认定是四个负责质子日常的宫人，与当时值班的宫卫在故弄玄虚，将他们以通敌之罪斩首于军前，并诛连三族，以警以祭。”

　　穆鸾听着他的话，眉心渐渐皱，问道：“这件事哪里有趣？”

　　“一个身处异国他乡，行动受限受监，又住在警卫最严谨的皇宫里的质子竟无故消失，且查无所踪。他是怎么消失的？怎么隐蔽的？不值得玩味，不有趣吗？”他神色惊诧，对穆鸾的问题十分看不上。

　　穆鸾盯着他，神色严肃，语气郑重，凛凛目光中隐伏着失望，“是。你所说的确实值得探查。可哥哥想过没有，北瑞皇帝拒绝议和，说明他作为一个父亲，根本不在乎做质子的儿子的死活。你我同为皇族子弟，不觉得可悲吗？还有那些宫人与侍卫，都是咱们祁月国人。他们为什么要帮一个连北瑞都弃之如履的质子逃跑？如此凶险之事，一旦被发现岂不是引戈自戕吗？皇上认定是他们所为，想必并非经过严谨的查证，而是两国战起，情势所使。若他们真的无辜，数十人被挥刀断头，不可悲吗？”

　　穆珩听着这一番带着质问之意的话有些错愕，仰眺连日尖顶的双眼渐渐垂下，静默少顷，抿了抿嘴，讪讪一笑，几分黯然，“是。你说的对。可悲可叹。”然说罢，他忽的一个箭步贴近穆鸾，两手一前一后覆上她脑袋，一边摸来摸去，一边嘻嘻道：“阿鸾，你一点不像其他皇贵女儿家传言的那般不学无术，嚣张跋扈嘛。分析事情头头是道，还不忘悲天悯人。来，让我看看，你脑袋里还装了什么。”

　　穆鸾惊愣瞬间，肃穆之气尽散，随后去扯他在自己脑袋上揉来揉去的手，见阻止不过，又双手去拧他耳朵。

　　二人玩闹一团，惹得跟在身后的小黄门忍不住低头偷笑，也被前方阁内，立在二层次间，回纹红棂窗户前的司徒珺看在眼里。

　　司徒珺垂眼望着步步走近阁楼的四人，目光落在神采奕奕的穆鸾与穆珩身上，淡漠的脸浮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睦元阁大门前，两个小黄门正倚着门框悠哉地闲聊，不时打个哈欠。

　　司徒珺在祁月皇宫是个没有任何升值空间的异国质子。分派到睦元阁的小黄门们，不指望能跟着他得到什么好处，不为难他，也不对他低三下四，每日守着门乐得清闲。

　　向来鲜有贵人到访的睦元阁，突现太子与小霸王郡主的身影，愣是让两个小黄门惊诧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其中一高瘦的小黄门，眨眨眼仔细看去，一个激灵，赶忙扯着另一人上前叩拜行礼。

　　“免了，免了。”穆珩挥手止礼，与穆鸾跨槛进门。

　　小黄门高声通报：“太子驾到——，淑仪郡主到——”

　　院内几名宫人闻声纷纷聚至前院见礼。其中，有穆鸾在御花园看到的俏丽宫女与微胖宫女。礼毕，几人恭敬垂首，分立两侧，以待吩咐。

　　司徒珺未当即出现。二人也未急着进门，立在前院环视周遭。

　　整个睦元阁连廊阔面三间，进深两间。院内东、南、北三面出廊。廊檐上安倒挂楣子，下设栏杆，内侧安门窗以分隔室内外空间。窗上部皆用棂条拼成步步锦，素朴雅致。屋廊檐下的梁枋皆饰以旋子彩画，各色线条扭转盘结，或圆润丰满，或流利柔韧，绮丽奇巧，眩目迷幻。

　　二人向东看去，一座参差假山紧贴阁楼，山下有一洞，洞口上方是以瘦金体凿刻“云窦”二字。山顶建有一小巧的凉亭。

　　凉亭五根柱子、亭顶的藻井、栏杆上的浮雕皆为梅花图案。亭顶用紫酱、孔雀蓝两色琉璃瓦筑成，虽然有些褪色，看上去还是素雅别致。

　　视线稍扩，便见凉亭左有嶙峋山，右有绿树繁花，细瞧更有蜂歌蝶舞，比不过东西殿群的奢华壮阔，却简单自然，称得上一尺桃源。

　　“哎。”穆珩胳膊碰了碰盯着山洞，欲走进一览天地的穆鸾，下颌朝偏西向一扬。

　　穆鸾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小亭西侧的山顶平台与阁楼二层之间一座汉白玉小石桥飞架。一人正款款踏桥入亭，身材高桃修长，逆光下的侧脸轮廓精致，淡淡光晕萦绕。一条白丝带，一根白玉簪，束起满头墨发。他袍服雪白，一尘不染的连日光都不愿留下斑驳。

　　他自小亭与假山连通的石阶而下，端的是七分从容，三分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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