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迷宫
伊贺的情况比猿飞菖蒲想象中糟糕得多。
天色渐晚，山谷中处处浓烟，时不时有隐约的爆炸声。山壁上的主殿以及所有沿山而建的房间大多竹或木所制，虽然涂了漆不易燃，但若遭受爆炸烧起来，会十分棘手。
谷口两侧山壁都有炮火机关，对于伊贺这样一个堡垒来说，本不该如此轻易被攻破。
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地往主殿方向走。
一路上发现，伊贺原本为了防范外敌布置的机关都没有触发。甚至有的机关还被小心的拆解了。若单只看树林，还让人有一片祥和的错觉。
——战火与爆炸都不在外围，从伊贺的心脏部位开始。
林中偶有见到一些倒地的忍者，身上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显是巡逻时被人偷袭，一刀致命。忍者的机动性极好，又在树林这种隐蔽场所——若非熟悉巡逻路线的人，下不了这样的阴手。
才藏紧张道道：“小猿姐，这是……内鬼？”
猿飞菖蒲点头：“而且是很高级别的，能知道伊贺的布防巡逻路线。”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头顶的树林里突然有只鸟发出诡异的尖叫扑着翅膀飞起来，将两人都唬了一跳。
才藏低声骂道：“这鸟的叫声太异常了！吓死我了！”
猿飞菖蒲却心下一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才藏认真听了半晌：“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猿飞菖蒲：“对，太安静了。我们所在的这片树林，是‘没有经过剧烈搏斗’的树林。除了刚才那只鸟，其他树林里该有的鸟兽虫鸣声，都没了。”
才藏摸摸后脑勺：“所以？”
“我有个很不好的猜想……”猿飞菖蒲叹口气，问道：“伊贺三忍……我是说过去的伊贺三忍，三家各有所长，其中百地擅傀儡忍具，服部擅近身体术，还有另外一家——你还记得他们最擅什么吗？”
“啊！那个长的像猩猩一样的藤林凯门？我记得……他们家是御兽和拟兽？”说到此处，才藏自己也唬了一挑，低声道：“小猿姐，不是吧？他们一族不是在上次的清洗中被除得差不多了么？百地家主谨慎，那次之后肯定调整了布防；藤林家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手来颠覆伊贺的。会不会是你想太多？”
猿飞菖蒲：“最好是这样——我们得去主殿看看。”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造型别致的小陶罐，从里面倒出几颗颜色发绿仿佛还隐隐约约长了白毛的药丸，认真道：“才藏，吃了这些。”
“小小小小猿姐，这都长毛了啊！”少年立刻后退几步：“啊！那石洞里有很多瓶瓶罐罐，你是不是从里面拿的？！谁知道是那是哪年哪月就放进去的啊！这药比我俩年龄都大吧！！保质期早过了吧！！！你也敢拿来吃！”
猿飞菖蒲淡定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本纸张泛黄的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递到才藏面前——
那小册子里惟妙惟肖地绘着小陶罐的形状；旁边则是如刀锋般凌厉的字体，写着：“色碧有白毫。味腥涩，食之可匿人气，令虫兽不觉。”
才藏看了一会儿：“我觉得这画和这字是两个人，画画的该是个女孩，笔触柔软灵动；写字的……应该是个挺凶的男人？”
猿飞菖蒲直接把药丸塞他嘴里：“这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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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吃了药后才继续前进。从树林中走回主殿路途颇远，而且离开树林后是一片开阔花海，不好藏匿。担心引人注目，猿飞菖蒲打算带着才藏从密道钻回山壁上的房间里。密道在山体之中，一端接着半山腰上凌空的房间，另一端在树林中。
钻进山体中的密道后，才藏疑惑道：“小猿姐，我们之前是从这密道从你房间溜出来的吧？我们走了以后，百地乱破定会仔细搜查房间，万一他们发现了密道，此时我们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他们没发现。”猿飞菖蒲边走边用手扶着山壁：“这密道是迷宫，若不知仔细的人钻进来会触动机关，密道自然锁死。——我方才看了一下，没有被人动过。”
才藏更加疑惑：“迷宫？……这不仅仅是一条密道么？”
猿飞菖蒲笑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可不是‘一条’密道，这是一个藏在山体中的迷宫。树林中的出口不止一个，连接的地点也不止我的房间。——我所知的，也不过这复杂迷宫中的一条路线而已。”
才藏惊讶：“这样藏在伊贺心脏背后的迷宫，若被敌人利用了不是很危险？！百地家主竟然不知道？谁有这么大本事在伊贺石山里挖这么一个迷宫？”
猿飞菖蒲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少年青涩的面庞：“……你说呢？”
才藏低头一想，惊道：“——全、全藏？”
猿飞菖蒲摇头：“他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这片迷宫，是服部家几十代人的功劳。”
三大忍盘踞伊贺几百年，彼此之间互有帮助却有从未融合，不知暗中较劲了多少回：各自都在伊贺有自己的小秘密。山体中的密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挖的，两百多年前，服部家主力跟着德川康康到江户发展，担心服部家会被伊贺完全排挤出去，更是将这迷宫加了机关，以备不时之需。
——历经了好几代家主才完成的秘密工程，连坐镇伊贺的百地家都瞒着。
密道的另一端连着好几个房间，服部全藏指名了留给猿飞菖蒲那一间自是其中之一。内有乾坤，距离百地乱破主殿的距离相当近。
“这是服部家的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我也不能窥得这迷宫全貌。”眼看着前方已是出口，猿飞菖蒲摸索着石壁前进边感叹：“即使是伊贺，也还是免不了有这种内斗呐……”
才藏并没有顺着她的思路走：“所以……这样秘密的地方，为什么小猿姐你知道？”
还没等猿飞菖蒲回答，才藏已经一脸艳羡：“全藏对你怎么这么好……呀，那桂先生怎么办？”
猿飞菖蒲在他脑门上劈了个手刀：“才不是那家伙告诉我的。——是师父。……呃，全藏他爹。小时候带我们来伊贺时就把那间房间给我了。”
忽有回忆涌上心头。
幼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冷冷淡淡的小女孩，白白长了张漂亮脸蛋，却没有讨喜的性格。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猿飞菖蒲由奶奶抚养长大。所幸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不过那一切都随着奶奶去世而灰飞烟灭。
奶奶去世前把她托付给当时正当壮年的服部当家。武士的时代里，忍者的地位虽不高，服部家毕竟创建了御庭番，算得上累世名门，竟也有丰厚财产。那当家虽说是个随和没正经的人，但毕竟寄人篱下，她格外努力谨慎。奈何先天眼睛不好，越长大劣势越明显，原以为无药可救了，不想师父对她格外经心，亲自带着她来伊贺求人特制眼镜。
奶奶也知道伊贺有造这特殊眼镜的技术。不过，虽带她来过几次，却总是停在外围的村庄里，找不到门路求见。即便是后来的服部家主，当时为她这眼镜也很费了番工夫。——如今想来，除了她的眼镜真的很特殊，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姓“猿飞”：知道点往事的伊贺上忍们才不太待见她。
奶奶去世前的记忆很模糊，她只记得那时刚过年不久，大约是天气寒冷，身体素来健康的奶奶突然病重，卧在病榻上缠绵了数日。彼时她家在江户郊外的大屋里，因着连下几天雪，那天下午难得的阳光灿烂，奶奶便让下人带着她在院中玩手鞠。
就是那一次，服部家主一改平素的浪荡气，穿着一身极正式的衣服来探病。
那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听仆人们说，这人每年都会来拜访奶奶，还顺便给她带点儿小礼物。只是他明明有一股阴狠气，却总嬉皮笑脸的模样，所以猿飞菖蒲心里多少有些不待见这位似乎老想贿赂她的服部家主。
因此那一次，他一身正装客客气气而来，令她印象格外深刻。
他和奶奶关着门谈了很久，之后小小的她就被人抱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再抱进了奶奶的屋里。在奶奶的病榻前，规规矩矩地给服部家主磕了头，敬了茶。她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便是拜师了。
那时师父虽是中年，头却还没秃。脸上带着杀手特有的沉稳阴狠，却因为那头淡金灰的发和干净的瞳色，整个人平添几分柔和——简直跟全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她胡乱地想着，也对，他们本就是父子。
不过比起全藏慵懒的模样，师父年轻时后脑常束着发，干净利落得多。全藏自然也被骂过发型太乱没精神，不过他回嘴“扎马尾多了老了像你一样秃”后，师父再没在这个问题上叨扰过全藏。
奶奶和师父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大约是些陈年往事，还隐约提到了她的父母，不过她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家父母，对他们兴趣不浓，反觉得这些话像说经一般，听得她昏昏欲睡。只是后来服部家主离去时，看她的眼神跟以往不同，肃穆悲凉，全不似平时没正经的模样。
在她印象里，师父是个鲜活的人。除却授业时的认真神色，平素日常中的喜悦愤怒全写在脸上。——而他当时悲哀的表情，之后那么多年里，她却再也没见过。
后来的他，慢慢地淡出江户的暗杀圈，收了越来越多的弟子，喜欢和孩子们玩踢罐子。再后来，等他头发渐渐掉光，就变成了个老顽童，再看不出当年阴狠的模样。
回想起来，多亏了服部老头子，她在忍者塾里的地位确实是很特殊的。明明没亲人没后台，师父却对她极上心，连服部全藏都让着她三分。——也无怪乎当时一起长大的小忍者们心生不平，对她多少带着几分疏离，还忙不迭地给她起外号了。
“你刚刚说，服部家的人才能知道这密道，莫非当时你的师父，已把你当成未来的服部家人了？”才藏嘿嘿一笑：“哎……难怪你和全藏关系这么好。小猿姐，你师父考虑得真深远。”
猿飞菖蒲：“……你考虑得更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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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密道钻进另一件山壁上的房间时，天空已全暗了。
还未推门，已经闻到不祥的血腥味。
更让两人不安的是，之前在林中隐约听到的打斗声和爆炸声都停了，静的可怕。
才藏轻声道：“看来分出胜负了。”
猿飞菖蒲沉默着推开门。
与主殿遥遥相望，两人刚跳上屋顶，才藏猛然紧张地拉住猿飞菖蒲的手，指了指主殿。
主殿是伊贺除了几个高处隐蔽的防御塔外最高最大的建筑。大门上捆着将近十个人，不知是死是活，最中间是一男一女——若是夜晚，本也看不清楚，但主殿灯火通明，看得分明。其中一个穿着女仆装，扎着黑色的粗辫子，只是头发凌乱低着头，身型娇小，依稀有些像百地乱破；而另一个男人身材修长健硕，茶色的头发遮住了脸。两个人都极其虚弱，只是偶尔仍然稍微挣扎一下，也不知是真的还活着，还是被山风吹动。
猿飞菖蒲差点惊呼出来：“全藏？！可恶……藤林凯门！真做得出来！”
身边的少年摁住她：“小猿姐冷静点。全藏不是在京都护卫将军么？会不会是陷阱？”
猿飞菖蒲咬牙：“你说的不错。全藏不会输给他。”
才藏看着远处那一排人，皱眉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诱饵？示威？”
话音刚落，主殿前的凌空栈道上已起了骚动，有人大喇喇地闯了过去。藏在暗处的忍者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其中大部分忍者还带着奇形怪状的兽类，天罗地网都备好了。偏偏来客很强，一路的陷阱人群都没拦下，瞬间就逼到了主殿不远处。
猿飞菖蒲看了一会儿，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她不擅长远视，然而人群聚集处有忍者举着火把，而且在人群中杀得正欢上蹿下跳的两个少年——实在太过抢眼。
神威和佐助。
“……”才藏苦笑：“怎么办？去帮他们吗？”
猿飞菖蒲观察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不用，栈道凌空窄小，不便躲藏闪避，不是忍者发挥之地，神威这种蛮力型的倒是方便。他俩没在蛮干，而是打掉周围的火借势前进。——机会难得，我们先去主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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