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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救下的少年估计是饿过头了,又连日惊怕,直到晚上才醒转。

  醒来后,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沉默地吃饼,一连吃了八张,还要再吃。

  云歌赶忙阻止,“你会撑死的!”

  少年仍旧死死盯着饼子,“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了。撑死总比饿死好。爹说了,饿死鬼连投胎都难。”

  云歌皱眉看着少年,一向很少说话的赵陵突然说:“把剩下的饼子都给他。”

  云歌立即将所有的饼子收到一个布囊里递给少年,少年抬眼盯向赵陵,一脸迟疑,赵陵微微点了下头。

  少年接过布囊,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有人会抢走的样子。突然间,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娘,我有吃的了,娘……爹……我有吃的了,你不要把妹妹卖掉……娘……娘饿死了,爹……我爹死了,我爹也死了……”

  刚开始是无声地落泪,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地哭叫声,一声声敲裂了宁静的夜色。

  因为收成不好,他们实在交不起赋税,可如果不交赋税,官老爷就要收走土地,为了保住土地,父母就只好把妹妹卖了。

  可是第二年因为闹了蝗灾,收成还是不好,交过赋税,他们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村里的树皮都被扒光了,饿极了甚至连土都吃。

  实在活不下去,有人说去富贵老爷手里抢吃的,他们就去抢吃的了,然后官府说他们造反,他们觉得不管了,只要能活下去,造反就造反吧!可是他们还是一个个都死了,都死了……

  “为什么你们有吃的?为什么我们没有吃的?娘说这是命!是谁规定的命?”

  少年满面泪痕,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个个盯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和我们一起造反的识字先生说是皇上的错,因为皇上老是要打仗,为了打仗就要好多钱,所以赋税一再加重,人们交不起赋税,就没了土地,变成了流民,为了镇压流民,刑罚只能越来越重,一点小罪就要株连全家,既然是皇上的错,那为什么不许我们造皇上的反?为什么还说造反是错的?”

  赵破奴连着说了几声“不要说了,住口”,都没能阻止住少年的话语。

  云歌原本只是可怜这个少年不愿他就此丧命,才想救人,现在却忽然想起了他究竟是谁。

  月生,红衣的亲生哥哥,孟珏的结拜兄弟,后来为救刘贺,也为了红衣对刘贺的情而死。

  赵陵目视着篝火,徐徐说:“官逼才民反,不是你们的错。”

  云歌却摇了摇头说:“那个识字先生说错了,我从小就随我的父母到处游历,见到过许多人和事,谁都希望能天下太平,但是如果不打仗,匈奴人来了怎么办?我听说大汉的皇帝还年幼,但是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明君,但是你总得给他时间长大吧。”

  少年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云歌只是希望他能好好想一想。

  少年说:“救命之恩不可忘。我听到大家叫你云歌,小公子,你叫什么?”

  赵陵道:“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不必记住我的名字。”

  少年未再多问,紧紧抱着饼子和水囊,起身朝夜色深处走去,“你们是富贵人,我是穷人,我们的命不同。我应该谢你们救我,可也正是因为你们这样的富贵人让我娘和我爹死了,所以我不能谢你们。我叫月生,我会记住你们的救命大恩,日后必报。”

  “喂,你去哪里?”云歌叫道。

  “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活下去,我还要去找妹妹。”少年回头深看了一眼云歌,身影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去。

  云歌让雪狼拦住了月生,“你一个人是走不出沙漠的,反正我们也要去最近的城镇,不如和我们一起走,也能有个照应,到时候你要走,没人会拦着你。”

  月生看了看云歌,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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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歌让人带月生到帐篷里上药,而围着篝火坐着的众人却都沉默无语。

  半晌后,才有一个人低低说:“现在的地方官吏大部分都如我们今日碰见的那个兵官,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见钱眼开,对上谄媚,对下欺压,义正言词地说什么大汉律法,不能放人,可转眼就又为了惧怕权贵,把人放了。”

  赵破奴已经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叫:“天晚了,都睡觉!”

  赵陵起身向外走去,赵破奴想跟上去,赵陵头未回地说:“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赵破奴为难地立在那里,云歌朝赵陵追去,向赵破奴指了指雪狼,示意他不要担心。

  赵陵走了一路,都没有理会云歌,后来索性坐到草地上,默默盯着夜色尽头发呆。

  云歌在他身后站了良久,赵陵一直一动不动。

  云歌用黛笔在自己手上画了眼睛眉毛鼻子,一只手的人有胡子,一只手的人戴着花。

  云歌把手放到赵陵眼前演起了手戏,一会小姑娘的声音,一会老头子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你骗人,不是骗自己说没有不开心就可以开心的。”

  老头子板着脸不回答,戴着花的手又问:“你为什么整天冷着脸?”

  “因为我觉得这样看上去显得我比较深沉,比较与众不同。”

  “虽然我觉得你冷着脸挺好看,可是我觉得你笑一笑会更好……”

  “云歌!”赵陵忍无可忍地扭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脸。

  两人鼻翼对鼻翼,彼此间呼吸可闻。

  “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做个木头人呢!”云歌笑着说,“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

  温馨舒缓的曲调荡漾在夜空下,听得人也轻快起来。

  云歌见赵陵微笑,心中十分欢喜。

  “真好听,我娘以前也常唱给我听。”赵陵说。

  “那是自然,”云歌的语声忽然变得有些干涩,“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赵陵楞了一瞬,才接受这个事实,是呀!她只是刚认识的小姑娘,她并不是会一直随着他回长安的人,可是这样明媚的笑颜……

  恍惚间,他只觉得似乎已认识了她很久,也已经很习惯了她。难道这就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云歌看赵陵盯着她发呆,笑着凑到他的眼前,“我看你一直带着只笛子,我就要走了,为我吹首曲子当送别吧!”

  明知不应该,心中却还是舍不得,从前看书时,最心疼的除了九爷就是陵哥哥了,明日一别之后,再见却是遥遥无期了,云歌放纵着自己,只想好好珍惜这最后的美好时光。

  云歌未等赵陵答应,就靠到了他的肩上,赵陵的身子虽然僵硬,却没有再躲开,“好。”

  …………

  赵破奴来叫二人睡觉时,看到的就是星空下相互依偎着的二人。

  云歌靠在赵陵肩头,赵陵则吹着曲子,神情是从没有见过的温和。

  赵破奴心中暗惊,大着胆子上前说:“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赶路,趁早休息吧!”

  赵陵眼锋一扫,赵破奴只觉心中所思所想竟然无一能隐藏,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云歌,我有些渴了,你去帮我拿些水来,再拿两条毯子过来。”赵陵对云歌说,云歌点了下头,大步跑着去拿东西。

  赵陵凝视着头顶的星空,“云歌的父母是谁?”

  赵破奴心中震惊,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恭敬地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天山雪驼和汗血宝马被誉为西域两宝,先皇为了得到汗血宝马,发兵数十万攻打大宛,倾大汉国力,死伤无数,才得了宝马。这世间有几个人能用得起天山雪驼?还有大漠天上的王白雕,地上的王狼陪伴,云歌又说了你和她的娘亲认识,这般的人物在你认识的人中能有几个?”

  “我真地不知道。对方指点我们走出大漠是一番好意,又何必追究对方来历?”

  赵陵沉默了一瞬,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想追查他们的身份,我……我想留下云歌。”

  赵破奴大惊失色,一下跪到了地上,“不可!万万不可!云歌的父母肯定不会同意!”

  “这里不是你跪的地方,你起来。”赵陵唇角微翘,似笑非笑:“你是替云歌的父母担心,还是替我担心?我倒想见见他们,只要扣下云歌,她的父母即使是神龙,也要显身……”

  云歌从远处走过来手中还拿着毯子和水,“陵哥哥,水来了。”

  赵陵向赵破奴挥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赵破奴面色沉重地起身而去,如果云歌真是她的孩子,那当年……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只暗定主意,即使一死,也无论如何不能让云歌被扣下。

  等赵破奴离开之后,赵陵用毯子把两人裹好。

  草原的夜空低而空旷,繁星缀满天,再加上他们这个奇怪的组合,有一种神秘幽静的美。

  “陵哥哥,你还会来西域吗?或者去塞北?或者出海?听说南疆苗岭很好玩,我还没去过呢。”

  “恐怕不会,就这一次机会还是我费尽心思才争取到的,这也许会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地方。你年纪比我小,去过的地方却远远比我多。”

  两人沉默下来,赵陵忽地问:“云歌,你的故事中从来没有提到过长安,你愿意来长安玩吗?”

  云歌轻叹了口气,“我爹爹和娘亲不会答应,爹爹和娘亲不许我和三哥踏入汉朝疆域……不过我爹爹说过儿女就是小鹰,大了就会飞出去,我爹娘就从来不管我二哥的行踪。过几年我长大了一些,自己也能飞的时候,我去长安找你玩。”

  云歌许诺着这恐怕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承诺。

  赵陵望着她晶晶亮的眼睛,怎么能让这样一双眼睛蒙上阴影呢?

  半晌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好,我在长安等你。”

  云歌笑拍着手,“我们拉勾,谁都不许说话不算话。我到长安后,你可要尽地主之谊呀!”

  赵陵不解,“什么拉勾?”

  云歌一面教他,一面诧异地问:“你怎么连拉勾都不会?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两人小拇指相勾,云歌的声音清脆悦耳:“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人的大拇指相对一按时,云歌自己又大笑着加了句,“谁变谁是小猪!”

  赵陵第一次露了笑意。他不笑时眼睛内幽暗黑沉,可这一笑却仿似令满天的星辰都溶化在他的眼睛中,黑眸内点点璀璨的光芒闪动。

  云歌看得一呆,脱口而出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赵陵的笑意敛去,自己有多久没有真心笑过了?是从那个夜晚,躲在帘子后,听到父亲要杀死母亲时吗?太想忘记,也在努力忘记,可是每一个瞬间只是越发清楚……

  赵陵从衣领内掏出一个东西,挂到云歌颈间,“你到长安城后出示这个给守门人,就可以见到我。”

  云歌低头细看,一条好似黑色丝线编织的绳子,手感特异,看着没什么特别,挂着的东西却很别致,好象是女子的一副耳坠。

  赵陵淡淡解释:“这是我母亲在临走前的一晚上,拔发为绳,用自己的头发编织了这个绳子,做了挂坠给我留个纪念。”

  云歌一听,就想还给他,赵陵按住了她的手,“等下次见到我,你再还给我就行了,它虽是我最珍惜的东西,可有时候我也不想见它。挂在我心口,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云歌看到赵陵幽黑双眸中的暗潮涌动,心中莫名一涩,不禁乖乖点点头,收下了发绳。

  只是摸了摸头发,只有挽着发鬟的丝带,脖子上戴着的竹哨是用来和小谦小淘交流的,手上也没有饰物,小包中只有装了姜片、胡椒、酸枣的荷包,这个肯定不能送人……从头到脚摸完自己,云歌才发现自己居然身无余物。

  赵陵看她面色着急,淡淡说:“你不用送我东西。”

  云歌蹙着眉头,“我爹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若你不收我的礼,那你送的我也不能收。”

  想了许久的云歌忽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玉梳,这是周岁时九爷送的,一直都被云歌当成宝贝一样珍藏。

  “这把玉梳是一个长辈在我满岁时送的礼物,对与我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现在我把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

  赵陵愣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女子送梳子给男子是什么意思吗?”

  云歌茫然地看着赵陵,眼睛忽闪忽闪,难道梳子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赵陵盯着她一会儿之后,见她似乎真的不明白,唇角慢慢逸出了笑,接过玉佩,郑重地收进了怀中,一字字地说:“我收下了。云歌,你也一定要记住!”

  赵陵伸掌与她对击了三下,“以星辰为盟,绝无悔改。”

  后来云歌才知道,不止鞋子不能送,梳子也不能送。

  “云歌,继续唱歌吧。”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

  赵陵轻轻地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把毯子裹紧了些。

  自从八岁后,他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他在用身体温暖她时,温暖地更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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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代诗人姚燧曾填过这样一曲词牌,名曰《虞美人·玉梳赠内子》:“新妆又得水苍梳。人道秋风何物不琼踞。”

  这曲词牌若论艺术性自然比不上柳永秦少游的婉转细腻,但却明白如话,从赠送妻子玉梳言明其功用与苦心,平实无华,天然无饰,却也赚足了颜色。

  接发同心,以梳为礼。

  我国古时候,送梳子有私订终身,欲与你白头偕老的意思。

  送梳子代表一辈子都要纠缠到老,有结发、私订终身的意思。

  古代的女子出嫁前有家人为其梳头的习俗,所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既包含了家人的美好祝愿,也有爱意的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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