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源氏物语
安子与光源氏母丧后第三个夏日祭，宫中天使传出话来，久思儿女的桐壶帝将会在夏日祭时与他们相见，然后就将他们迎回宫中。
身体并不好的太夫人自春樱始发时身体就不好，听到这个消息后难得的召来了一双外孙，叮嘱了许久。
“这样的话不久你们就能与皇上见面了，可就算时刻在想念，见面时也要克制自己。”她摩挲着一双外孙的头发，眼睛已经混浊的老夫人在女儿桐壶更衣的葬礼上哭泣的坏了眼睛，到后来需要人坐的很近才看的清。
“宫中有父皇照顾，您请多宽心啊。”光源氏心情复杂——他将再一次经历了曾失去之人再失去的痛苦。
他知道老夫人等不到明年的樱花盛开了。
“恩，是啊，您不用担心啊，我会再出来看望您的。”安子公主笑容满面，相比较于忧心忡忡的老夫人与兄长，她并不知道所谓的回宫意味着什么。
老夫人苦涩一笑：“不能任性了啊，安子，如果回宫了，就好好呆在皇上身边。身为内亲王①老是出宫回到这里了，会招惹非议的。记得，就算是再想念，也要学会克制，这是在皇宫中生活需要的品质。”
“思念也要克制，那么也太没有意思了。而且为什么要非议对亲人的关心呢”
“这个问题啊，你要自己去想。”
“唉，这样呀。”小公主若有所思，她歪着头看了看一脸凝重的哥哥，应了下来。
“回到宫中之后，皇上会为你们安排教养的人。因为皇上不能时时刻刻的看顾着你们，这位教养之人一定出身高贵而且深得皇上之心，你们要尊重她，把她当成老师，和母亲一样爱护。”
“可是，我已经有老师了……也有母亲了。”
“那么，把她当成你的第二位母亲吧。”
几天未曾上门的安倍晴明此时前来了，安子满心的心事，走到门口了还回头看看外婆。老夫人挥挥手，让她去。
还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光源氏，和老夫人一起目送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初夏的绿叶荫荫中。
“教养安子的人一定不能是弘徽殿女御一派的人，而我们也不能和弘徽殿任何人物接触。这就是几天前我让放任安子斥责那位藤原女房的原因。”
老夫人娓娓道来，光源氏倾听着，他知道自己是在被托付，也不倚靠在外婆身边了，而是端正的坐在她面前，仔细倾听。
“你是皇子，皇上可以随时随地的召见你，或者亲自抚养你。可安子不行，她需要一位善良聪慧身份高贵的“母亲”来教养她，才不会有非议。自古以来，公主的身份尊贵，母家便至关重要。”
“弘徽殿女御可能把心思打到了安子身上，就算没有回宫之后，注定属于深宫的安子，一定是她的目标。”
“你是注定要去天上的太阳啊，我的孩子。然而后宫的女人都是在巢中争斗的鸟雀，你幼小的妹妹扔到了那里，就会被她们连羽毛都啄下来，当作身上的装饰。”
“保护好她，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老夫人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也有很多她没有说的，在她和光源氏深深的凝视里讲了出来。
“我和安子今后，会好好的相扶持走下去的。”光源氏深深的低下头，为这个两世都在为自己操劳的老人。“我会带她一直走到谁也不能让她不开心的高处，我是太阳，那么安子的人生便会如中秋圆月一样完满。”
、
“物归原主。”
安倍晴明拿出那把通体洁白，只是刀鞘湛金的刀剑时，安子绷着的脸保持不住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坐着的地方跳起来，双手捧起刀剑仔细的把它打量，然而这一次却没有像她第一次触摸到时一样，感觉到里面有鲜活的、跃跃欲试的生灵在和她的灵力应和。
“我感觉不到小狐丸了。”她的模样娴静，可是在眉间的皱痕还是体现出她的焦急。
“你想要再次见到他吗。”安倍晴明注视着小小的公主，这么近，安子看微笑的他，也依旧有一种云遮雾绕的朦胧感。
“想……”
安子就要脱口而出那个答案的时候，男人把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心，她的唇瓣触及到那冰凉的指骨，下意识的收了声，凝望进了男人笑意笼罩了冰雪的眼睛里。
“不要这么快回答。所有事情都需要三思之后才能后行，因为所有回答的语言都是有灵力的。特别是事关这种有神格的事物，你的回答将决定你和它的“羁绊”。”安倍晴明循循善诱，语言落地如金石，而安子也的确在被他接触的那一瞬，听着他的声音就能感受到这给与以往不同的“世界”。
掌中的刀剑中的灵力并非没有呼应，只是原本存在着如跳跃的火球的灵力，此时如涓涓细流，在刀剑身体里循环为一个个周天。这个“世界”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都摇曳者细细的灵光，如夏日天幕上的星河，交互而分流。
而此时，在这个名为安倍晴明的男人的眼睛里，安子也第一次清晰的看清了他眼底有什么东西——那是她自己。
她自己睁着眼睛的倒影。
“我想要……”
“你做好准备了？成为它的主人，定下这份羁绊，手握起这刀剑，在命运上结下这份缘了？”
她忽然停言，久久的不答复。可她在男人的眼中是看见了自己的手握紧了刀剑。
她觉得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一次来了。
安倍晴明像一树扶风的松树，不知道何处的风起，他眼底涟漪一动，原本半跪着与安子平视的他重展笑颜，手拢在袖子里。
“成为刀剑的主人意味着结缘，而成为一位付丧神的主人，这份缘分却不一定是什么良缘了。”
“不用这么快回答，好好的想了之后，再对它进行答复吧。”他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才让人后知后觉的想到——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哦。”
他是狡猾的狐狸的后代啊。
可事实还是证明安倍晴明除了偶尔冒出来天性中的狡猾外，他的确是一个尽职责的老师。
这几天他为了能够解决稻荷神伏丰留下的麻烦——在一时玩笑给小公主的这把刀剑中的付丧神的事情，特意前去寻找在四国诸地寻找合适材料锻造刀具的三条宗近。
他捧起安子这几天在白纸上习字的成果，那些乱涂乱画检查。看着那上面的胡乱涂抹，始作俑者的安子捧着小狐丸有些脸红。
她是一个可以做的更优秀的学生，却因为一时的赌气，做出了这样的作业。
脸红的安子干脆低头，可头顶却传来的夸奖的话。
“你做的比我想象中更好呢。”
于是忐忑抬头的安子就看见他的手一挥，那一卷卷写满了的白纸，悬浮在空中，像是展开的屏风一样飞舞起来，上面原本杂乱无章的线条如龙蛇飞动，从纸上腾空起来。
那些线条像纵横的河川，又像群星璀璨的夜幕，环绕在他们身边。
“这些都是我乱写的。”安子悄声说，底气并不足。“因为你什么都不教给我，我很生气，所以乱画乱写。”
她看着光风霁月的阴阳师，声音逐渐坚定下来。
“我没有你夸奖的这么好。”
“这样啊。”安倍晴明笑容更深了些。“可我一开始就是打算让你乱涂乱画啊。”
“唉？”
“您的天赋非常优秀，所以我要弄清楚您的灵力的运行，才能更好的教导您啊。”
他说着抬袖一挥，那墨水，如游鱼一般跟随他的手指游动在半空中。手指间的折扇一转，他以扇为笔，在空中写字。
“您觉得这像什么。”
安子并不认识这行字，但是她能够察觉到这行字当中包含了巨大的灵力。原本她自己写的那些笔墨中散落的灵力像河上飘落的萤火的话，安倍晴明的墨宝当中的灵力，就像是巨大到足以点亮皇城的丛丛篝火，远远站着都能感觉到炙热的灵力流动在里面，与万物呼应。
“像火炎流动成的河流。”
然后下一瞬，她又改口：“不，是山川冰面下的河水。”
如果你拥有和安子公主一样过人的天赋，或者安倍晴明那样可怕的力量的话，面前这个世界在你眼中是与常人相反的。
他们所看见的世界与其说是构成，不如说是“拼凑”。
河里的水是蓝的，可里面也有稀疏的黄色与浅淡的天青。飘荡的灵魂在阴影中环绕着黑与紫，红与绿。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在平安京这个活人世界中的投射。
“万物化生，阴阳相合。”非常低沉古奥的声音，来自唐土的高雅语言出自安倍晴明的嗓音里，安子只听得懂几个字眼，可他光光这么一说，那笔走龙蛇的笔墨像雾气蒸发一般弥散开。
只留下一卷卷白纸重新如新雪般铺陈在地面上，被小公主一一捡起来。
安倍晴明微笑着看着安子公主捧着白纸走过来，他说：“您刚才看见的是我的灵力的运行，这是示范，接下来我们学着如何看到您自己的灵力在体外运行吧。”
“要多久可以学会呢？”
“这个啊，有可能您已经有所感悟，快不过一须臾，慢也可能数十载。可以告诉您的是，您的灵力像是闪烁在水面上的月光呢。”
安倍晴明接过纸张时，这样说道。
、
转瞬之间就到了夏日祭时。
本来安静的偏处在平安京中一角的宅子热闹起来，都是为了两位小主人出行在忙碌。
仆从们在廊下捧着盒子走来走去，侍女门展开一卷卷昔年曾在库房当中深锁的丝绸布帛，像身披云霞一样在室内展开给上座的主人查看。
老夫人难得的也精力操持这些事情，让小公主和光源氏换了一件又一件衣服，无论是外面的唐衣内里的花纹，腰间的玉佩都细细的过问了。
小公主有些不耐烦在换衣服的时候，频频对对面的哥哥挤眉弄眼，光源氏苦笑的求她安分些。
侍女们快活的看着这一幕，因为即将随小主人回到皇宫，加上三年效期将要满，每个人都展露出全新的面貌，准备迎接新的未来。
安子后来干脆明目张胆的跑过去拿起了哥哥的衣服，端详一会说：“我要和哥哥一样。”
上面的老夫人有什么不允许的呢。于是两个孩子都在外面披着金黄色的丝绸外衣，上面的松鹤花纹无二，身上的直衣取了夏季的四色，紫檀木的佛珠挂在袖子里。
两个孩子在天皇派来的天使的护驾上了牛车，安子偷偷的把小狐丸也带上了车，在光源氏问起的时候自然全推到了安倍晴明身上。
“是老师给我的。”她断章取义的说。
光源氏取过此刀剑看了。他没有安子那种天生的灵力，但刀在鞘中，尚存的锐气和拔/出来之后那辉月一般的光依旧让人心折。
他细看了刀，认出了这是名刀匠三条宗近手的小狐丸，传说中神明加护的刀剑。
赞叹道：“要好好珍惜呀。这样随意带出去反而显得不郑重了。”
对于上流贵族出身的光源氏来说，刀剑的作用，风雅高贵的方式是供奉与装饰。只有低等的武士与走卒才会用之在对敌杀人，沾染鲜血这种不洁的事情。
“爱惜刀剑的方式难道不是让它伴随在身边吗？”虽然是问句，安子公主却流露出笃定，她知道光源氏一定会同意自己。
“爱惜刀剑就该让它永远这样洁白高贵。沾染上鲜血那太为不美，是暴殄天物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刀剑要有刃呢？有刃的刀剑，不就是该饮血的吗？”
她拔出了刀剑，用手在刀背上抚摸。她的肌肤那样白，在如一道弧光的刀身上，仿佛像是梨花吹入了雪地。
光源氏忽然愣了一下，看着低垂着头摆弄刀剑的妹妹。
安子公主与光源氏前世遇到的所有女子不同。不仅在于身份，而在于她总是这样虽然听话，而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而有时候她的坚持让人动容，却是出自她让光源氏怜惜的心理。像你看一个孩子，与过去的自己那样像，坚持的一样固执而错误，你不忍，所以你怜惜的让她继续坚持，告诉她对了。
你知道这样会惯坏她，可你觉得她这样傻，就算惯坏了你也能保护她。
可这是她第一次回答，让光源氏觉得她真的对了。
而他仿佛一点也不了解她。
而此时在【彼世】某处，鸦天狗正看着水镜里的自己龇牙咧嘴，身后跟着的小妖正是那日在【彼世】搭了安子与鸦天狗一行的胖狐狸。
胖狐狸笑的见牙不见眼，身后跟着小小的付丧神捧着更多玲琅满目的东西挤挤挨挨的，看见胖狐狸从背后探出来的那张胖脸，鸦天狗就没好气的按下去。
“你说人类小姑娘就喜欢这样的打扮。”
“那哪能骗您啊。不信您去那祭典上看看，全平安京最受追捧的公子都这样打扮。”胖狐狸舌灿莲花，一边还指挥着小付丧神们在眉目皱成一团的鸦天狗身上跳上跳下，打扮着。
“都这样打扮？”
“都这样打扮的都没有您一半俊！”听到鸦天狗语气里的一点不对，胖狐狸立马见风使舵。
鸦天狗这才放下点心，严肃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胖狐狸还有些忐忑的时候，对着水镜说“多簪点花，人类小姑娘都喜欢花。”
“好嘞！”胖狐狸松口气，然后揉着鸦天狗的腿谄媚的说：“只是这几日的夏日祭，人类这好看的花都拔光了，小人这还有几株，只是……”
鸦天狗听也不听下文，一甩袖子道：“钱随我的人随便取。”
“好嘞！鸦天狗大人绝对包您满意！你们几个在那里多簪点！不够去开库房！”
正在打扮准备去见安子鸦天狗忽然吸了吸鼻子疑惑的看向床外，然后又觉得那种陌生冰冷的气息消失了。
他在【彼世】多年，人神妖都混居的地方，可不止安子公主那天看见的花团锦簇，早就明白明哲保身的事情，虽然味道陌生，可他仅仅只是记下了味道，没有留意。
而在华丽诡艳的【彼世】街头，浑身都裹在黑屋中的不速之客将手上的小妖扔开，那妖怪的尸体在空中就化成了飞灰。
他畅快了些，活动了一下脖子。正巧看见天边红月正满，他猩红的眼睛里，久违的出现了一点光，然后又被眼前的黑雾遮挡了。
——要回来了啊，我的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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