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东瀛

　　东瀛。

　　都城，登兴。

　　巨大的石墙有四五米高，一眼望去竟没有尽头。黑色的屋檐与白墙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只可惜在这阴天的气候中，平添几分抑郁而不是简洁明快。周围植了许多梅花樱花，在这深秋季节却是没有半点娇媚的嫣红色彩，衬着地面灰突突的砂石路，一动不动犹如雕塑一般的守卫，这一切景致都如此压抑，带着些许威严，带着些许……残忍。

　　此处靠海，清晨时分，太阳刚刚出来——却因为阴天的缘故，仅看得见天空亮了几许。少了那明媚的色彩，这好看精致的城堡，看上去更像是囚笼。

　　对于很多人来说，确实是囚笼；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里是权力的囚笼；还有那么寥寥数人，作为这座城堡所代表的权力的主宰者，自然是对这城堡喜欢得很。

　　甚至连城堡中那些阳光永远找不到的角落里的阴暗潮湿，一并，深深地喜欢着。

　　宴客厅中。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她梳着不像是东瀛传统、反倒有点古东方风味的发髻，上面缀满了各式簪钗梳笄，全是金银打造，上面镶着缀着各种名贵宝石，看那成色，就算是不懂的人也知道，都是些价值连城的货色。

　　那女人也确实生得好看。黑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眸子，比棕色浅上几分，带着些许碧色，看上去很是精致。脸也生得小巧，五官也是小巧得很。若是平静地带着几分浅笑，确是倾国之貌。

　　然而，席间的一丝血腥味，明示这女人并非是表面看上去那般娴静高贵。

　　“唔啊啊——！！”宴客厅中央的榻榻米已经被这个挣扎着的男人的鲜血染红。一只胳膊被生生拧断，惨叫声是免不了的了。然而那男人一脸屈辱，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身上的异族服饰在此处显得尤为突兀，而其他所有人——那些东瀛的大臣们都死死盯着他，尽管眼神不尽相同。

　　有几个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年老大臣眼里是深深的不赞同，看着那人惨叫的同时还愤恨地盯着上位者，心中多少有些不忍。有几个较为年轻的则是一副旁观者的态度，仿佛这宴席正中间正在遭到酷刑的并不是人类，只是别的什么会发出声音的物品罢了。有那么一两个老臣，虽是已经有些花白胡须，看向上位者的眼神中却尽是谄媚。

　　而那下了命令的上位者，那个美丽的女人，脸上只有纯粹的享受。

　　“怎么？不愿意吗？”她好暇以待地拎着酒杯，一口闷下，随后“哐”地一声将酒杯砸在桌面上，声音直接高了一个八度，“哈！穷乡僻壤而已，好你个高句丽！现在学会和本宫叫嚣了？我是这东瀛的领主，帕拉诺伊娅，要是我愿意，你们那点破地方上的那些贱民，顷刻之间就会被屠得一干二净！给你这个求和的机会，要你们臣服归于我日出之国，而不是被我彻底奴役，怎么，不愿意吗！”虽然是盛怒之下话语，那说话的人却是一脸轻松，完全不觉得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声音之中的愤怒意味和脸上那抹带着残忍的笑意，如此矛盾又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这就是东瀛领主，在备受争议中以铁血的手段登上领主之位的王族幺女，为自己改了个外族名字的帕拉诺伊娅。

　　“领主慎言！”断臂了的那名异族男子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那张蛇蝎面庞。因愤怒而涨红的面孔以及那不满血丝的双眼，搭着这话语中不可折辱的气势，竟让这帕拉诺伊娅有半秒的呆滞。虽然这言语中仍带着浓重的鲜族口音，一字一顿倒是更添几分严正口气。

　　而她身边的那些个侍女又怎么禁得住这般带着蚀骨恨意的眼神侵扰，有一名当即便沉不住气，很是嚣张地道：“谁准你直视领主了？！”

　　随着鲜血的流淌，这来自高句丽的使者早就感觉到身上气力已不足来时一半。此时此刻，他倒是看清楚了此行多半是有去无回，那一刀下去废了他左手，再是重重的一拧生生撕裂了伤口，恐怕不用等到感染，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小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也就不再有任何顾忌，一直跪着的双腿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竟然摇摇晃晃站了以来。

　　东瀛的规矩，乃是无论上位下位皆跪坐席间。上位者所处席位较别处高处二三十公分来。这朝鲜使者一站起来，便是俯瞰周遭所有人。

　　“我高句丽建国不过千年，经济文化底蕴确不如贵国殷实。然论国君之开明，国民之风骨，今日拜见东瀛领主，才知东瀛，哼，不过如此！”他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才那般响亮，但见鲜血流淌不止，视觉上却是震撼得很，忍着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使者接着说道，“作为使者，鄙人并无权利决定圣上意志，领主要我高句丽称东瀛为父兄国，倒真是高看了鄙人这小小使者的力量。”这便是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拒绝，听到帕拉诺伊娅耳中，让她心情很是不愉悦。正想着如何折磨这胆大妄为、藐视她领主实权的小小使者之时，但见那人颤颤巍巍地拖着残破身躯，朝着北边跪了下去。

　　“圣上明鉴！”他声音里带着悲戚和愤恨，两行泪水淌下，随着那磕头的响声飞溅而起，“臣知此行不利，却不知这东瀛领主痴心妄想，竟是要我高句丽再次俯首称臣！臣有愧于圣上，有愧于万千子民，在此以死明志！”这最后四字咬牙切齿地说完，还没等帕拉诺伊娅下令拖他下去暂留一名，这名年仅二十七的高句丽使者便咬舌自尽，没几秒就断了气，身子往后一摊，死相极为凄惨。而他因前后走动，在这整个宴客厅内留下道道血迹，让那些本就不赞成领主酷刑相待的大臣们更是心生怨怼。

　　此时帕拉诺伊娅脸上也再没了笑容，黑着一张脸死死盯着那具尸体。逃得挺快嘛？！就这么一死百了，这是高句丽彻底和东瀛决裂的意思么？！

　　“好、好得很！”帕拉诺伊娅狰狞地笑了，可怖的笑声回荡于宴客厅内，久久不止。那笑声尖锐无比，似是一道裂痕，深深地跨在几派人中间。

　　然而想到之前帕拉诺伊娅的那般铁血手段——那些如今因为各自掌握着重要国家命脉的大臣们便有些心悸。

　　那些残忍的往事，像是染血的层层乌云，从帕拉诺伊娅夺权的十年前开始便笼罩在这都城登兴上空，不曾散去。

　　——十年前。

　　“左大臣，我国近月来国库亏空严重，让你去考虑的那些事情考虑完了没？”坐在最上位的男人拎着酒杯晃了晃，虽是在问正事，却没有半点问正事的强调。他身边挤着好几位美貌侍女，其中有一个按他示意给他添酒时，大起胆子来抛了好几个媚眼给他，意外地也得到对方挑逗的眼神作为回应。

　　而那被点名的大臣虽然坐在下左侧用着宴席，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分不满，憋着一口气，却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你们天天说朕不务正业，这会儿朕算是正经一回了，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那上位者瞟了在下座颤颤巍巍的几个朝中大臣，眼神里尽是不屑。

　　沉默还在继续，只剩下频率不同的呼吸声，以及碗筷轻碰、斟酒倒酒的一些细微声响。这般沉默却是没能持续多久，只听见“啪”地一声，上位者身体右侧的门被猛地推开，露出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以及一堆尖锐的冷兵器。

　　“怎么，终于忍不住了么。”上位者冷笑一声，眼神里尽是藐视。

　　而那些臣子们，有几个表情惊骇的，只是简单的几个交手，空气里连一点法力的味道都没有，就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连尖叫声都未曾有过丝毫——哪里来得及。

　　没死的都低着头，就差把脑袋埋到地里去。

　　上位者见这景象，丝毫不惊慌。身边的美貌女子见状都感到奇异，这酒里的毒药，怎会一点效用都没有？更何况这色鬼，刚才在她们劝诱之下，连灌了三壶下去，半点含糊都不曾有过。

　　“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吧？”上位者嗤笑了一声，把手中的酒都饮完。

　　“连顿饭都不让我好好吃完。”他扶额，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

　　“一句明话摆在这里，这座城是大阵，此城中百姓不灭，我也不会死。”他其实也是强忍着体内撕裂般的剧痛。城中各处都有大臣小民遭难，此刻估计已是血光满城了。只是他作为一国之君，毫无还手之力。

　　“我倒是也没想到先祖还留了这么一手。”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语气是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但其实——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已经快气炸了。无法杀掉眼前这人，她比计划中晚了十几年才得到大权。皇权是一顶大帽子，而维护皇权的是整个登兴，她杀不了拥有血脉的这些皇族，只能杀掉拥有实权的其他人，进而扩张自己的势力，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气力和耐心也算是磨到了极限。

　　“呵，帕拉诺伊娅。”这位国君此刻挂上了有些绝望的笑容。他励精图治也没能挽救此刻的局面，或许十年之后，东瀛将变成她手中为了战争和扩张的工具，而不是他深爱的国家。

　　“你应该叫领主。”帕拉诺伊娅示意侍卫们按下他的脑袋。而这位国君虽然不能以一己之力杀掉这些叛党，与登兴这整座都城联系在一起的身体，却很难受到别人的控制。

　　见他不肯低头，帕拉诺伊娅满腔的怒火也不知该如何撒。再怎么用刀子戳这诡异的皇族人，也只能让他们感觉到疼痛而已，流血？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屠尽城中人——而这，对于想要大兴军事的她来说，却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

　　“你想要我低头么？”那男人，曾经的国君，就算是在这样尴尬屈辱的一刻，看向帕拉诺伊娅的眼中仍然满含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骄傲。那种眼神让帕拉诺伊娅眼皮直跳，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感到无比屈辱，无比恼火。

　　真是见了鬼了！帕拉诺伊娅很想骂脏话。其实，以她的性格，很难做掌权者。但她的实力确实强到某一种境界——以至于要反对她的人，不是像天皇一样被软禁，剥离掉权力成为傀儡，就是死。

　　对于这一点，护国大将军东条富雄坚信——帕拉诺伊娅现在做的一切，都很有可能变成为他铺路的垫脚石。

　　因为帕拉诺伊娅这样的人，骄傲在成就她的同时，也会给别人一个契机，在顷刻之间就毁了她的所有。

　　只要，出现比她强大的人。

　　比如，光耀之地的那一对师徒。

　　自帕拉诺伊娅夺权伊始，东瀛在十年间，经济状况还算不错，每年都在改善。但由于赋税也相应地调整，百姓并没有变得更富裕起来。而那些调整的手段极其高明，一般的百姓还真的没怎么察觉自己被坑了的事实。

　　军事储备相关的资金被不断地投入，成千上万的武器、法器、防具在被生产出来，同时，年满十八岁的健康男子都要去服役，仅仅是十年时间，东瀛的陆军从原来的近五十万暴增到百二十万，海军也从原来的近四十万猛增到百万之数。甚至，帕拉诺伊娅花了极大的代价，跑去光耀之地偷猎了许多能载人的银翼鹰皇，搭配以魔法学院中训练出的超远程法师，组成了一支仅有千人的绝对精锐空中部队。

　　而她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位于东瀛西北，一海之隔的高句丽。尽管高句丽背靠许多汉人小国，南边是惹不起的光耀之地九大家族，她相信人性中丑陋的那些东西，欲望，贪婪，落井下石，作壁上观……那些人们，绝不会在诱人的秘密与高句丽的死活中，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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