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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偶相遇


  沈江枫站在铜镜面前,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冠带。嫡妻杜绸绵从旁边的鸡翅木如意纹衣架上拿起一件亚麻青灰白色对襟开衫,徐徐为他披上,道:“你真的要去么?”

  沈江枫从镜子里瞥见了杜绸绵眼底流露的隐隐担忧,那一丝担忧掩藏得如冰下化开的春泉,仿佛刻意不愿他看到。他的心微微一动,仍然平声道:“自然了,朱太医回了高荣殿下的府邸,江湖郎中的医术又不中用,我只能去求玄德真人。”

  杜绸绵转身绕到沈江枫面前,为他系着腰间的绶带。她低着头,轻轻咬了咬朱唇:“可是今天是各位太嫔入真云观修行的日子,玄德真人恐怕无暇见你呢。”

  沈江枫抖了抖广袖,道:“那又如何,真人总有忙完的时候,为了父亲我等一等又何妨?”

  “可是……”杜绸绵系好绶带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江枫打断了:“行了你别劝了,我知道分寸。”

  杜绸绵将手收了回去,抬起头微微笑道:“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沈江枫也对她报以合度的微笑:“嗯,在家照顾好父亲母亲。”

  沈江枫只身一人来到真云观,于世龄的队伍尚未到达,观里却开始忙里忙外。他看见一个相熟的道士走来,赶紧迎上去行了个礼:“济民道长。”

  济民是玄德真人的大弟子,中长身材,脸上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神情。他本来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沈江枫,直到听见他开口行礼,才转眼看见了他。济民也不恼,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拂尘搭在了左边的手肘上,客气地回礼,道:“善人(1)安好。”

  沈江枫微微躬身,开门见山道:“小生叨扰,特来拜谒玄德真人,不知真人可否有空?”

  济民很谦和地回了一句:“善人来得不巧了,师傅今日清修,观里又迎着宫中来客,恐是无暇。”

  “真人清修?”沈江枫有些意外。在他的预料之中,玄德真人今日会亲自迎接宫里的太妃太嫔,不曾想他竟然不闻不问,闭关清修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就不用苦苦等他忙完了。他在心底窃喜了须臾,和静微笑道:“不知真人在哪儿清修呢?”

  “在泽仙殿,”济民如实回答,话锋却如飞瀑急转,“不过……善人还是不要叨扰师傅为好,师傅的脾性想必善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小生确实有所耳闻,”沈江枫很快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掩去,“既然道长如是说,那么小生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真人。”

  他转身朝大殿外面走去,济民在他身后行了个礼:“善人慢走。”

  沈江枫前脚踏出大殿,后脚就有尚未加冠的小道士飞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师兄,于世龄将军带着太妃太嫔们来了。”

  济民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和静地看着他道:“知道了,我这便替师傅前去迎接。”他见沈江枫还在殿前的庭中,不由迎上去道:“善人,宫里的主子们来了,您是臣下理应避讳,往前门出观只怕是不行了。这样吧,贫道让自己的小师弟送你从后门出去。”言罢,他和气地唤道:“仲尔,送这位善人出观。”

  刚才那名飞奔的小道士即刻迎上前道:“是,大师兄。”

  沈江枫也明白此刻道观门口的场景,自己若是从那儿出去,指不定会担上大不敬的罪名。感激之余他不免叹服济民的思虑周祥,于是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多谢济民道长了,小生告辞。”

  济民与他别过之后转身便向道观门口走去,仲尔则引着沈江枫在一条幽密的小道上走着。两人持久无话,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仲尔已先回过头去。沈江枫接着回头,却见一个和仲尔装束一模一样的小道士正在身后,焦急着道:“仲尔师弟,二师兄找你!”

  “找我?”仲尔有些不解,“可说了因为何事?”

  那位小道士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二师兄只说是很要紧的事情。”

  那位小道士口中的“二师兄”法号济世,是玄德真人最为倚重的弟子之一。这次迎接宫中来客,他负责打理出太妃太嫔们的住所,并为护送的士兵们准备斋饭。

  仲尔看了沈江枫一眼,有些犹豫,回过头来低声向那位小道士说着:“可是……我还得送这位善人出观呢,你看要不……”

  沈江枫即刻明白了他的为难,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小道长,观里的事情要紧,你告诉小生如何出去便是了,不用担心小生。”

  仲尔在心底松了口气。他抬眸望着沈江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和气道:“多谢这位善人体谅。”他随即抬手指着这条小道的尽头,道:“善人走到底右拐,沿着那条小道一直走下去,看见第三个耳门左拐就可以出去了。”

  沈江枫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朝仲尔行了个礼:“多谢小道长,小生记住了。”

  仲尔和另一位小道士一齐朝沈江枫行礼告辞,别过他们,沈江枫独自一人在真云观里走着。都云曲径通幽,越往里走,景色便越发幽美。一棵棵小叶榕长在青石板路两旁,茂密的枝叶将阳光遮挡了大半,细碎的光影偶尔投在路边低矮的青苔上,犹如照亮了一块又一块通透的和田碧玉,青翠的色泽格外喜人。沈江枫不禁心情大好,见惯了经过工匠修剪,长得中规中矩的花草,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恣意又旺盛的生命了。

  再往前走,绕过一块缠绕着爬山虎的矮墙,他竟勿入了一个清幽又破旧的院落。院落中央有一棵马尾松笔挺伫立,针叶葳蕤茂密,亭亭如盖。树下是一方平滑简陋的灰白石头,两方对置大小相差无几的石块为凳。石面上置一方光亮如漆的黑玉棋盘,一左一右的檀木双碗里分别盛着黑白棋子。棋盘左侧放着一套精制却朴素的紫砂茶具,正“咕咚咕咚”冒着沸腾的轻响。

  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走错了地方。沈江枫想折身返回,双脚却鬼使神差地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树下竟有一人背对着他独坐!

  而那独坐的人似乎也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眉毛轻微一动,只一瞬间又恢复了淡定的神情。沈江枫看不清那人的面色,不敢再往前走了,只得停下脚步,恭谨地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身穿道袍的道士才徐徐站了起来。他回过身来面对着沈江枫,左手轻扬,乌漆的长柄拂尘自空中划过飘逸的曲线:“这位善人,请坐。”

  沈江枫不免有些震惊,面前这人看起来竟与自己年岁相当!道士显然看懂了他眼底的惊愕,却只是微微一笑,眉心结痂的伤口随之轻轻扯起不易弯折的弧度。他犹不觉疼痛,谦和地回身落了座。

  “多谢这位道长。”沈江枫很快反应过来,跟着就坐在了道士对面。他抬眼讪讪地瞧着面前这位年轻的道士,不禁问道:“请道长恕罪,小生见您眼生,不知您如何称呼?”

  山间的凉风轻轻一拂,松枝摇曳,秋阳透过树隙洒落融融的暖意。约莫是强光入眼,道士的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隙,远山淡薄的云雾在他的眼帘之间翻涌。他俶尔定神,舒展了面部的容色,微微笑道:“贫道法号‘行云’,是玄德真人前不久刚收的关门弟子,由于师傅说贫道凡根未化,所以至今保留着凡间的姓氏宋氏。”

  沈江枫把双手叠在胸前,微微欠身道:“原来如此,小生见过行云道长。”

  宋行云微微一笑,道:“善人客气了。此处僻静,除了济民和济世两位师兄,还未曾有外人来过,今日有幸与善人相会,也是善人与贫道的缘分。”言罢,他低下头去轻轻掀开紫砂壶盖,一根枯败的松针恰好坠落其中,随着沸腾的泉水上下翻滚,宛如一尾活泼好动的鱼仔在水中嬉戏。

  沈江枫低眉看着紫砂壶,有些惭愧道:“道长折煞小生了,小生误入此处,愿未曾叨扰道长静修。”

  宋行云一勾唇角,淡淡的微笑便泛上俊逸苍白的面容:“不曾叨扰。这儿不远处便是道观的后门,善人说误入,恐是要出去迷了路吧?”

  沈江枫讪讪一笑,道:“的确如此。小生今日拜访玄德真人未果,又恰逢宫中的主子们莅临此观,济民道长便命人送小生从后门出去,不曾想仲尔小道长半路被人叫走,只剩小生一人独行。而小生又贪恋道观美景,这才迷了路,让道长见笑了。”

  “怎么会,”宋行云抬起头来看着沈江枫,微微一笑,“偶尔怡情山水也是雅事一桩,贫道明白善人的意思。”言罢,他拿起紫砂茶壶向沈江枫面前的茶盏中斟了一泓沸腾的泉水,语气格外平静:“善人尝尝。”

  “多谢行云道长。”沈江枫右手执盏,左手以宽大的袖口掩住口鼻,轻轻饮着。片刻,他缓缓放下茶盏,有些殷切地望着宋行云道:“小生冒昧一问,不知道长可知真人此番清修结束的时辰?”

  宋行云低头避开他有些灼热的目光,只悬壶将自己的茶盏斟满,一样不兴波澜的语气,道:“这个贫道不知,师傅清修一般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从来没有定数。”

  沈江枫眸底的光华渐渐黯淡了下去。他维持着应有的礼数,微微笑道:“如此,便多谢道长告知了。”

  宋行云将茶盏端至唇畔却不饮下,轻缓地吹了口气方道:“善人不必客气。贫道见善人如此执着,要拜访师傅,不知是因为何事?”

  沈江枫叹了口气,低眉和盘托出:“既然道长问起,那小生就实话实话说了。小生的家父病重,曾奉御命负责调养的太医已经回宫侍奉,而江湖医术素来鄙陋不堪,小生不得已来此麻烦真人,实在是惭愧。”

  宋行云有些感慨,却不表现出来,缓饮一口清泉,润了润嗓子方道:“如此看来,善人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孝子。不知善人的令尊是?”

  沈江枫抬头恭谨回道:“家父是从一品威虎将军沈霆钧。”

  宋行云的手不禁轻微一颤。沈江枫显然意识到了他此刻的异常,不禁朝他看了过来。宋行云即刻顺势迅速地将泉水倾洒了出来,滚烫的泉水滑过他手部粗糙的肌肤,烫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沈江枫反应过来时,那一盏紫砂茶杯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他见宋行云的右手通红,周遭又没有镇痛的凉巾,便抓住自己的广袖赶着为他擦干手上的水珠,嘴里不忘道:“道长小心,道长小心。”

  宋行云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道:“多谢善人。”

  沈江枫看着宋行云手上的老茧,联想起他听见沈霆钧大名时的反应,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挽袖问道:“请恕小生冒昧,道长手上的老茧和家父手上的相差无几,敢问道长尚在俗世时,可也是军营中人?”

  宋行云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道:“贫道三岁时父母双亡,之后便以砍柴为生,多年手握柴刀,虎口便有了厚茧。本不该出家人所有,让善人笑话了。”

  沈江枫将信将疑地拱了拱手,道:“是小生冒昧了,不曾想道长之前的经历竟如此坎坷。”

  宋行云微微一笑,低首将宽大的袖口垂下,遮住了粗糙的双手:“无妨,不知者无罪,再说那些贫困的经历也都成了前尘往事,不必计较了。”他继而抬眸看着沈江枫,道:“善人的令尊是大名鼎鼎的威虎将军,贫道久仰大名,今日有幸遇见善人,也算见了将军一面。不知善人如何称呼?”

  沈江枫微微笑道:“小生是家父的嫡长子,鄙名‘江枫’,取自古诗‘江枫渔火对愁眠’(2)。”

  “‘江枫渔火对愁眠’……”宋行云有些出神,片刻又回过神来,抚了抚虎口厚积的累茧,微微一笑道:“好诗,也是好名字。”

  沈江枫微微躬身,神色谦和:“承蒙道长夸赞。”

  宋行云目光闲适地扫过沈江枫修俊的容颜,关切道:“不知沈将军犯了何疾?”

  沈江枫叹了口气,神色哀戚:“是积年旧伤复发。不知为何,父亲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小生只恨自己不会医术,不能亲自疗养父亲。”

  宋行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善人不必心急,一会儿善人别过之后贫道找机会把你的诉求转告师傅,相信师傅听了也会出手相救。”

  沈江枫的双眸一动,拳拳泛起感激之色:“谢道长为小生筹谋,小生感激不尽,请道长受小生一拜!”

  言罢,他作势就要站起身行礼。宋行云拦不住,也赶忙跟着站了起来,向前虚扶一把道:“善人不必多礼了,出家人都以慈悲为怀,这是贫道分内之事。”

  “多谢道长。”沈江枫仍然客气地回了个礼。他抬眸看了看天色,道:“叨扰道长多时,小生也该告辞了。”

  宋行云淡淡地“嗯”了一句,道:“也好,今日观内事宜颇多,善人若不嫌弃,贫道愿意相送。”

  沈江枫拱了拱手:“那就有劳道长了。”

  此时的前殿这边,诸事也都安排妥当。于世龄带着士兵吃完斋饭以后,便向济民和济世等人告辞,带着自己的队伍回到了京城。奕衡和奕洵的人马也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皇禁城中。奕洵本想回恭晟王府,却被奕衡强行留在了宫中。为了避开男女之嫌,奕衡特意将他的住所安排在了北六宫北端的汤泉宫中。汤泉宫是帝后沐浴之所,姜渊从不让妃嫔使用,只是偶尔自己进去小住,如今空闲下来,给奕洵住正好合适。

  建章宫乾安殿内摆着九足龙纹鼎,淡淡溢出的龙涎香幽幽袅袅,若有似无地彰显着天家威仪。奕衡端坐于案几前一本一本地批阅奏章,礼部尚书裴龚仪跪在案前,恭谨禀道:“启禀陛下,如今太皇太后的一切丧仪只差谥号未曾定夺,还请陛下下旨。”

  奕衡抬头淡淡看他一眼:“朕昨日已与太上皇商议,太皇太后谥号‘顺德’,与太祖合葬献陵。”

  裴龚仪叩拜下去:“微臣遵旨。”

  奕衡将狼毫御笔蘸满墨汁,徐徐道:“至于你之前在奏折中写明的选秀一事,今年便取消吧,如今朕集家孝国孝于一身,怎可耽于美色,为天下人耻笑。”

  裴龚仪愁眉渐锁,诚恳道:“可是陛下,选秀乃是为皇家开枝散叶之事,您的子嗣繁盛与否关系我大宁的前途命运。微臣斗胆,请陛下准允推迟选秀,切莫取消。”

  奕衡不动声色道:“爱卿真是为朕的江山霸业操碎了心啊。”

  裴龚仪眉心颤颤:“微臣惶恐,微臣只想尽为人臣子之道。”

  奕衡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起头重新审视匍匐在地的裴氏:“爱卿无需惶恐。朕今日收到不少折子,也全是为朕分析此时选秀利弊的。一言以蔽之,无非选都劝朕选一个折中的方式,既能选秀也能尽孝。还有人进言,要朕选择适量的功臣之女先入宫侍奉,爱卿以为如何?”

  裴龚仪稍微舒了一口气,墨块和砚台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响回荡在空旷的乾安殿中。他略整心绪,恭谨回道:“启禀陛下,依微臣愚见,此举既能充盈后宫,为陛下开枝散叶,又能安抚功臣,光耀门楣。不失为眼下恰当之举。”

  奕衡扬起唇弧,似新月钩牙一枚:“那么依爱卿之见,适量为几?”

  裴龚仪双手垂在胸前,宽大的广袖遮住了他微微发颤的面颊:“禀陛下,俗话说‘事不过三’,微臣愚钝,认为三个足矣。”

  “三个?”奕衡将御笔搁置一旁,爽朗大笑,“爱卿是为朕的解语花,朕已拟旨,礼聘(3)皇贵太妃侄女秦氏,殿阁大学士薛崇德嫡女薛氏,能泽大将军洛安石嫡妹洛氏入宫侍奉。”

  裴龚仪也附和着笑道:“陛下英明,这些世家之女各个贤淑锦绣,定能为陛下开枝散叶,微臣提前恭贺陛下再得佳人。”

  暖风扬起乾安殿轻巧的帷幔,送来庭院柔波几许。奕衡将目光锁在裴龚仪身上,浅浅一笑道:“你恭喜朕,怎知你自己没有喜事?你说她们三个贤淑锦绣,你的令爱不也如此么?”

  裴龚仪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奕衡话音刚落,他便即刻领悟了言下之意。可他的神色依旧愕然,似乎不可置信:“陛下的意思是……要小女入宫侍奉?”

  奕衡又拿起御笔,玩味一笑道:“怎么?爱卿舍不得,怕朕辜负了令爱的天姿绝色?”

  裴龚仪赶紧拱手诚惶诚恐道:“微臣万万不敢,只是小女顽劣,不久前落水受惊,至今仍有伤寒之症在身。微臣恐陛下龙体受恙,又恐小女脾性触怒龙颜,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奕衡默默地听他叙完,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挑眉问道:“令爱落水了?为何不找宫中太医照看一二?”

  裴龚仪紧握的双手隐隐发颤,朝服袖口刺绣的锦鲤在身子的抖动下宛如游动于水中。他的声音愈发恭谨:“太医院服职于皇室,微臣草芥卑微之属,万不敢僭越。”

  奕衡淡笑道:“既然如此,那朕便下旨由太医院副院使亲自照料。令爱即将成为朕家人,如此也不算僭越。”

  “微臣谢陛下厚爱,只是陛下……”裴龚仪话音未落,奕衡已挥手将他的话意打断:“没什么只是的,此次朕登基,你也是功不可没的臣子之一,旁人享有的,朕不想对你厚此薄彼。”

  裴龚仪喉中已有哽咽之态:“天恩浩荡,微臣诚恐福薄无法消受,唯有为陛下鞠躬尽瘁方可回报万一。岂敢再奢求小女侍奉陛下左右,承宠内廷。微臣万万不敢。”

  奕衡在奏折尾部写了一个“阅”字,声线平稳道:“即便令爱这次不以功臣之女身份礼聘入宫,来日也会参与选秀,无论如何她已是朕钦定的人,爱卿无需再多言了。”

  裴龚仪仿若遭受五雷轰顶,颤颤地叩拜道:“微臣……微臣谢陛下隆恩。”

  第二天一早,裴氏尚未入宫便得奕衡青睐一事转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庭,众妃各怀所思,唯独嬴珏淡然处之。她对镜慢慢拨着鬓角一朵雪白的珠花,银丝的护甲触动珍珠轻滑有声,和着殿中更漏声声,仿佛一曲江南小调。

  婉珍在嬴珏身后为她簪好一只银制鹤舞九天钩花长簪,淡淡笑道:“满宫里都在为裴氏一事议论纷纷,娘娘倒是毫不在意。”

  嬴珏将珠花斜斜定在鬓角,眸中秋波一转,清浅笑道:“这宫里总得有人来有人走,陛下亲命太医去照顾她,其是也是为了照顾那些功臣的面子,本宫有什么好在意的。”

  婉珍欣慰一笑,不禁带了点钦佩之意:“娘娘看得真是通透,若换做旁人,指不定会怎么吃醋呢。”

  嬴珏抬眸看了她一眼,将妆镜前的一串天眼玛瑙项链拿在胸前比了比,温和笑道:“她们会吃醋也是因为陛下的心不在她们那儿,就算在她们那儿,她们也没有那个自信,认为自己能拴住陛下的心。”

  婉珍深以为然,盈盈笑道:“娘娘说得是。”

  俄顷闻履声细碎,崔旳入内禀道:“娘娘,方才德妃娘娘身边的织镜姑姑来传话了,说今日的晨昏定省取消,只用承徽娘娘和睿妃娘娘前去商议中秋家宴一事即可。”

  嬴珏轻轻颔首,道:“本宫知道了。”她转眼望了望窗外高远淡薄的旻天(4),搭着婉珍的手盈然起身道:“反正也梳洗停当了,崔旳,你去告诉靳娘,命她抱着四殿下和本宫出去走走,顺便再叫上一位嬷嬷。”

  “是,奴才这便下去。”崔旳领命告辞,婉珍在一旁道:“奴婢也去收拾着和娘娘一起吧。”

  嬴珏盈然望着她,笑容宛如落落绽放的春蕾:“不必了,你在怡宁宫辛苦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本宫也得趁机摸清那些嬷嬷们的脾性,不然她们若整日无所事事,难免心生怨恨。”

  婉珍微微屈膝,道:“娘娘思虑周祥,既然如此,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消片刻,崔旳便引着靳娘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五十出头的嬷嬷,二人一见嬴珏便恭谨地行了个礼:“奴婢参见元妃娘娘。”

  婉珍在嬴珏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嬴珏这才叫她们起身,看着靳娘怀里的闵澈笑道:“走吧,今日秋高气爽,咱们出去走走。”

  两人即刻应声,崔旳也跟在了身边。一行人正穿花拂柳地走在宫道上,忽闻身后传来温婉一声:“元妃娘娘。”

  【1】善人:有道德的人;善良的人。《论语?述而》:“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是道教对众生的称呼。

  【2】出自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全诗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3】礼聘:指以尊敬的方式聘请,是古代皇帝除选秀和进献之外另一种充实后宫的方式。被礼聘入宫的女子多半是功臣之女,或者某方面声名远扬。比如唐太宗的贤妃徐惠最初便因才藻卓绝礼聘入宫,获封才人。如《南史?隐逸传下?陶弘景》:“帝手敕招之,锡以鹿皮巾,后屡加礼聘,并不出。”又如《北史?蠕蠕传》:“初婚之吉,敦崇礼聘,君子所以重人伦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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