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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凤驾归 上


  “千真万确,”崔旳的眼神带着几分认真与焦灼,“娘娘您听,这丧钟都报了三响,是国丧啊。”

  嬴珏在原地愣了须臾,殿外的雨势愈发凶猛。沉闷的丧钟声扯破了皇禁诚清早阑珊的安宁,一声又一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嬴珏有些迷茫地自问道:“怎么会?”

  崔旳脚下一软,几乎是跪倒在嬴珏身边:“娘娘,各宫都接到圣旨往怡宁宫赶了,奴才已经安排人手把轿子从钩弋宫抬到太庙门口了,您赶紧上轿吧。”

  嬴珏急忙回过神来,修瑜扶住她的手道:“娘娘今日的妆扮素净精美,大丧的时候穿着也不僭越,崔公公想得很周到。”

  嬴珏轻轻颔首,低眉赞许地看了崔旳一眼,由修瑜伺候着赶往怡宁宫。路上途经汪明虞的轿撵,二人皆默契地保持沉默。落轿时,袁妙琴和付青珂的轿撵也接踵而至。原来今日不仅是正二品妃位行祷告礼的日子,也是从二品十二嫔拜见首位昭仪的日子,只不过前者在太庙进行,后者只用在昭仪宫中。嬴珏见她二人同时到来,只微微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走进怡宁宫中。

  只见怡宁宫内的一应幔帐帷帘皆已换成惨淡的素白色,梳烟端着檀木托盘从慈安殿中出来,嬴珏不由微微感叹,长孙灼华必是接到圣旨后第一个到达的,而且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嬴珏四人在侍女的引领下转入偏殿。

  奕衡端坐主位,眉目凝重,一身朝服还未来得及更换便匆匆赶来,额上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隐隐昭示着他方才的焦急与震动。高荣大长公主姜嬿坐在右侧首位,一双清透的凤眼因为哭泣变得浮肿,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依旧泪如泉涌。睿妃胡茜娆陪在母亲身边,一边出言安慰,一边别过头去悄悄拭泪。皇贵太妃秦云念坐在左侧首位,高耸的逐鹿髻上只插了一致白玉凤凰长簪,坠下浅浅莹亮的流苏,素净不失庄重;一身米白色钩花曳地罩衫配双耳点缀的羊脂玉环,映照眸中愁光几许。她的下手依次坐着长孙灼华和罗颐珺,二人皆是朴素装饰,面带哀凄之色。楚映姣则按位分坐在离殿门最近的红木椅上,碍于国礼,她换上了月牙白的挑绣海棠花齐胸襦裙,虽不复昔日的妖娆华艳,但此番素雅装饰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情。嬴珏在心底纳罕她为何来得如此迅速,眼风不由自主地朝她飘去,楚映姣却只付之一笑,继而垂首继续轻声啜泣。

  “陛下万福金安。”四人守着礼数朝奕衡福身。

  “都坐吧,”奕衡眉心一动,攥着翠玉扳指的手隐隐打起了颤,“太皇太后骤然薨逝,朕……实在是难以接受。”

  “陛下节哀,”长孙灼华徐徐站起来福礼,狂风吹起她身后素白的帷幔,平添几分凄迷,“臣妾等和陛下一样不胜悲痛,但请陛下保重龙体。您若哀禹过度伤及自身,太皇太后泉下有知,定会心疼您的。”

  秦云念舒了舒颦蹙的双眉,叹道:“皇帝,德妃说得有道理,逝者已矣,你也要以大局为重。”

  奕衡微微叹了口气,道:“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秦云念轻轻颔首,用苏绣的丝绢抹了抹眼泪,叹道:“依本宫看啊,这国丧得即刻着人操办了,皇帝,你觉得呢?”

  奕衡轻轻颔首:“这是自然,外朝的礼节儿臣会着礼部操办,而这内廷宫室的种种礼仪,儿臣已决定由德妃全权负责,再由罗承徽和睿妃协助。”

  长孙灼华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和不安,仿若天空划过的一道闪电,只一瞬,眸中又复哀凄之色。她立刻跪下福身道:“臣妾遵旨。”

  罗颐珺和胡茜娆也纷纷低首,跟着德妃道:“臣妾遵旨。”

  秦云念微笑着点了点头,朝灼华道:“上一次淳臻贵嫔的头七祭礼,德妃协助慧和太妃操办,做得面面俱到。这一次国丧非同小可,望你能更加细致,切莫错漏分毫,失了天家威仪,对太皇太后不敬。”

  灼华愈发恭谨,低眉道:“是,臣妾谨遵皇贵太妃娘娘教诲。”

  三人在奕衡的示意下起身落座。高荣大长公主缓缓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哽咽着道:“陛下,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皇姑姑但说无妨。”

  姜嬿平复了心绪,一字一顿道:“望陛下成全本宫鄙薄的孝心,为太皇太后守灵七日直至出殡。”

  “殿下……”一旁的胡茜娆闻言愕然,微微抬眼望向奕衡,耳畔垂下的玛瑙流苏跟着身子轻微晃动,在白色高烛的映衬下,闪烁出幽蓝的光芒。

  奕衡听着殿外滂沱的雨声颇有思忖,伸手揉了揉眉心道:“皇姑姑的孝心朕明白,但朕更为您的凤体着想,还请皇姑姑……”

  “寡人觉得甚好。”

  话音未落,姜渊已经一脚踏入了偏殿之中,银白色的袍脚被雨水打湿一片,墨色的牛皮踩底朝靴上仍有悬而未落的水珠。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道:“太上皇万福金安。”

  奕衡让出了主位站在一旁。“都免礼,”姜渊的眼风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奕衡身上,“寡人也想向陛下请求一事。”

  奕衡拱手福身道:“父皇言重了,父皇请讲。”

  姜渊起袍落座,眼睛却向窗外的献陵望去,一点晶莹渐渐润泽他枯涩的双眸,滢滢闪着圈圈点点的光芒。他的叹息宛如风声轻柔:“寡人身为太皇太后的嫡长子,自请移居贺阳行宫为太皇太后守陵三年,寡人的后宫妃嫔无所出者皆入真云观修行,为太皇太后修取功德。还请陛下成全寡人此等鄙薄孝心。”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哀凄霎时被惊愕倾覆。高荣大长公主咬牙忍住阑珊泪意,颤声道:“皇兄身份尊贵,怎可移居行宫安享晚年?此举恐惹朝堂非议,皇兄万万不可。”

  姜渊朝姜嬿释然一笑:“皇姊多虑了,寡人住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还不如陪在母后和慕鸿身边,这样寡人既能心安理得地安享晚年,也可为天下人做孝道典范。”

  “轰隆——”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巨响已破空而落。奕衡“噗通”一声起袍跪下,看着姜渊的眼神也分外诚恳:“父皇,皇祖母薨逝,儿臣不得尽孝膝前已是大过,若您再搬出宫外,儿臣又如何能时时刻刻侍奉父皇左右呢?您曾教诲儿臣仁君当以孝治国,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为天下示范何为孝道。”

  姜渊迎上他的目光,点点愁光迭泛:“你要时时刻刻侍奉的是天下苍生,仁君固然以孝道治国,但却不是沉溺于人伦私情的庸君。寡人替你为太皇太后守孝三年,此间三年你大可收复突跃,拓展疆土,也不负你皇祖母日夜闭关为国祈福了。”

  “儿臣……”奕衡深深望一眼姜渊,震摄宛如地上的凉意从落膝之处直窜心房,再随着血液的涌动遍及全身。他继而俯身叩拜,郑重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姜渊亲自将奕衡扶起,脸上晕染出少见的父亲慈爱:“起来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你是一国之君,更该言出必行。寡人就在贺阳行宫等着大宁凯旋的消息,愿你做到。”

  奕衡一咬牙,仿佛赌誓般:“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很好,”姜渊满意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寡人此去也是为了换你的七弟,他已在献陵为慕鸿守孝一年之久,该回来享受亲王爵位之尊了。”

  奕衡放松了神色,依言回道:“父皇放心,儿臣早已为七弟安排好府邸,只待七弟归来了。”

  姜渊赞许地孝道:“兄友弟恭,寡人甚慰。”言罢,他又走向姜嬿,用仁慈的声音宽慰道:“皇姊节哀,寡人与你一样感铭母后的养育之恩。头七之前皇姊若坚持为母后守孝,寡人也不会阻拦,但请皇姊保重凤体,勿让母后泉下忧心。”

  姜嬿轻轻颔首:“本宫知道了,谢太上皇关怀。”

  姜渊看着窗外的大雨,道:“今年雨水奇多,楚地受灾严重,惠儿,你派人快马加鞭给昀儿送信,告诉他不必回来为太皇太后奔丧了,好好在那儿督治水患。”

  奕衡忙应了声是,国丧就这样开始里里外外地操办起来。

  一连整日的阴雨绵绵,天空终于在傍晚露出了鱼尾似淡淡的灰白色。怡宁宫吉泰殿里,烛火随风荡漾,幽黄的光彩盈盈笼罩着整个大殿。奕衡坐在榻上一本一本的批阅奏折,灼华坐在他的对面,一边整理着各项账目,一边用朱笔圈点。

  “陛下,”灼华看向奕衡,微微一笑,“太皇太后的棺椁停在了慈安殿,每夜由两位内廷主位并上两位太妃引众人在外殿举哀,琪瑛姑姑和华尚宫并上高荣大长公主在内殿守孝。”

  奕衡并不看她,只轻轻点了点头,在奏章末尾写了个“阅”字,道:“你安排就是了,有些子嗣傍身的妃嫔可以不用太过辛苦,德妃觉得呢?”

  灼华自然明白奕衡的言下之意,秀眉一低,柔声道:“臣妾明白陛下的意思,所以特意把瑞祥殿安排成了妃嫔的休憩之所,那儿安静舒适,还请陛下放心。”

  奕衡转眼看着灼华,微微勾起了唇角:“看来德妃思虑很是周详。过几日,正三品及以上的外廷命妇们,会入宫为太皇太后行致哀礼,你记得好好安排。”

  灼华将双手叠于股间,恭谨道:“臣妾遵旨,想来有罗承徽和睿妃两位妹妹协助着,必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奕衡轻轻应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只专注地批阅着奏折,低头不语。忽闻一阵靴履踢踏声遥遥传来,张承飞快地跑进殿中道:“陛下!回来了!回来了!”

  奕衡甚少见他如此喜不自胜,不觉隐隐沉了眉,道:“谁回来了?好好说话。”

  张承稍微收敛了喜色,见灼华也在,又赶忙朝她行了个礼,语气仍然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回陛下的话,是七王爷恭晟王啊!王爷从献陵回来了!”

  “七弟回来了?”奕衡即刻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一阵喜悦漫上心头,“他在哪儿?”

  张承打了个千儿,笑道:“禀陛下,王爷已经到崇祯门了,正在往怡宁宫慈安殿赶呢。”

  奕衡赶紧扬袍起身,道:“朕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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