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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话珠玑 下


  蒙恒纵火自尽殃及清雅小筑的事情犹如长了翅膀的飞鸟,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大到高官权贵,小到黎民百姓,纷纷对此事表现了不同寻常的担忧。嬴珏的三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还给奕衡和她上了请安折子,以安慰妹妹受惊的心情。如此一来,众人跟着纷纷效仿,请安问安的折子如流水一般送进总督府。嬴珏却只顾着和表嫂林姝莹亲自照料闵澈,不去理会。

  林姝莹一边裹着贴身的小衣,一边看着怀中的闵澈笑道:“侧妃您瞧,小王爷这些天身子好多了,妾身抱着都沉了不少。”

  嬴珏坐在林姝莹身旁,闵澈望着她咯咯直笑,她也不禁喜道:“这些天嫂嫂为他着实辛苦了。”

  林姝莹轻轻拍着闵澈的背脊,温柔的神色为她平添了几分美感:“侧妃折煞妾身了,这是妾身应该做的。看见小王爷一天天好转,妾身心底也是高兴的。”

  修瑜从外间打着帘子缓缓进来,福了福身道:“侧妃,夫人来了。”

  嬴珏的眼光一漾:“母亲?”

  话音未落,慕琼如已带着侍女蜜蜡徐徐走了进来。林姝莹忙抱着澈儿起身福礼道:“姑姑金安。”

  慕琼如赶紧上前一步扶起她,顺势从她手中接过了澈儿,笑道:“我来看看澈儿好些了么?”她低下了头,看着怀中澈儿憨厚可人的模样,红润光泽的肌肤,喜不自胜,“看样子是好多了呢。”

  林姝莹看了慕琼如一眼,知趣地朝嬴珏行了个礼:“禀侧妃,妾身还要去照看麟儿,就先告辞了。”

  嬴珏笑着示意她免礼,道:“好,修瑜,替我送一送嫂嫂。”

  “是。”修瑜福礼应声,躬身引着林姝莹出去了。

  慕琼如一边拍着怀中的澈儿,一边朝嬴珏解释道:“你回来那天虽然第一时间让修瑜报了准信,可我还是担心你和澈儿。哪怕我身子不好,也定要亲自过来看看。”

  嬴珏的臻首微低,柔柔道:“母亲如此,让蓁蓁惭愧,本该早来拜见母亲,向您请安。”

  慕琼如温和地笑着:“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有澈儿傍身,要亲自照料他,母亲自然理解,又有什么好自责的呢?”

  嬴珏笑得乖巧,俨然一只温顺的小兽:“母亲总这样善解人意。”

  慕琼如的眼神更加温柔:“你永远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会不理解你?就像澈儿是你的心头肉一样,将来你也会理解他的。”

  嬴珏有些怔忡,一股恨意猛然泛上心头,眉心也皱成了一团:“这次险些就有人割了我的心头肉。”

  帘动影摇,一声佩环轻响,修瑜已然入内禀道:“侧妃,奴婢已将少夫人送回欢仪阁了。”

  慕琼如徐徐上前一步,将怀中的襁褓递给修瑜,道:“澈儿困了,你把他抱下去歇息吧,我和侧妃去花园散散步。”

  修瑜稳稳地接住了闵澈,并牢牢抱在怀中,屈膝道:“是,夫人。”

  慕琼如回身慈爱地望着嬴珏,那温柔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期盼:“自从你嫁给殿下以来,母亲就再也没和你一起散步了,今天可愿陪母亲走走?”

  嬴珏嫣然笑着,朝前一步挽住了慕琼如的手:“蓁蓁自然愿意。”

  母女二人漫步在总督府偌大的后花园里,身后跟着蜜蜡和婉珍。花丛翩跹的彩蝶上下飞舞,日薄西山的温和颜色让这些精灵更添生气。

  慕琼如一边盈盈握住嬴珏的手,一边语重心长道:“那些事情,母亲都听说了。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为它们伤神或者愤怒。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今后不再给他们机会便是。”

  嬴珏轻轻颔首,用手背感受着母亲传来的温度,迎着夕阳柔和一笑:“蓁蓁明白。”

  慕琼如的呼吸略微有些加重:“你知道母亲最近在想些什么吗?”

  嬴珏偏头望着她,问道:“您在想什么?”

  慕琼如的双眼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山头的夕阳,缓缓漾起回忆的微涛:“母亲在想往日咱们还在嬴府的时候,和你的父亲是怎样的琴瑟和鸣,你和你的弟弟嬴琦相处是多么融洽。可是如今一晃七年,他们都不在了。”

  “七年了,”嬴珏愕然一惊,片刻又低眉哂笑,“原来咱们被家族长兄赶出家门已经七年了。母亲不说,蓁蓁竟不知过了这么久。”

  慕琼如的手在嬴珏手上轻轻拍了拍,语气没有波澜,却渗出了苍凉的意味:“人都是会遗忘的,尤其是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他们往往会逼着自己忘怀,以为这样就能减轻痛苦。可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会轻易地就被抹杀,然后消失殆尽呢?所以当某天回忆再度涌起时,那些疼痛就比往常多了百倍。”

  嬴珏的心口骤然被一团意外飘来的柳絮堵住了,虽然软和轻薄,却比千斤重鼎压身还要令人难受。她勉强笑了笑,神情格外酸涩,心底更是酸楚:“母亲……您是想起了琦儿么?这么多年,蓁蓁时常午夜梦回,也会梦见小时候教他习字,教他骑马。梦见他对着我笑,永远像个小孩子。”

  慕琼如阖上双眸,隐去了眼角涩然的泪意,回忆从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只是毫无方向地极目远望:“是啊,他那么小就去世了,自然永远都是小孩子。蓁蓁,当我那天听说你和澈儿险些被大火烧死时,我心底就再也不能平静了。琦儿当初也是山庙中被滚烫的火柱砸中,压得他动弹不得才……”

  嬴珏别过头去抹掉眼角的泪珠,又回身温言相劝:“母亲您节哀,蓁蓁和您一样痛苦。若琦儿在天有灵,定不希望我们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其是这些都是因为我。”慕琼如幽幽叹了口气,转眼望着嬴珏,“母亲很后悔,不过不是后悔当初听你的话,西行投奔你舅舅,而是后悔别的东西。”

  嬴珏道:“母亲您在后悔什么?”

  慕琼如淡淡一笑:“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她的手遥遥指向远处一丛娇艳的花朵,道:“蓁蓁你看,那是什么花?”

  嬴珏一愣,虽不明白琼如所指,却也回道:“那是夕颜,靠攀附篱笆或其他植物的躯干存活。”

  慕琼如微微一笑:“那你觉得它美吗?”

  嬴珏轻轻摇了摇头,道:“蓁蓁从来不喜欢这样的花,美则美矣,却没有骨气,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人,如若有天它的依靠倒下了,那么她也只能跟着倒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慕琼如听了莫名有些心酸。她放下了握住嬴珏的那只手,柔柔一叹:“母亲这一生就像它,从未活出自己的想法。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虽然免去了不少辛苦,却也带来了无尽的磨难。蓁蓁,你明白为什么你父亲死后,我们就被赶出家门了吧。我们无路可走,只得来投奔你舅舅,说来说去,最后还是靠在了男人身上。”

  嬴珏静静地听着,不解道:“当初舅舅肯收留母亲和蓁蓁,这不是很好么?”

  慕琼如叹了口气:“能有个供你依靠的男人固然好,可是蓁蓁,我们都是权力斗争中的女人,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你必须学会牢牢实实地扎根土壤,长出自己的躯干和枝叶。倘若有一天那个男人倒下了,或者将你抛弃,你也不会手足无措,甚至白白断送性命。”

  嬴珏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笃定地点了点头,道:“母亲教诲,蓁蓁铭记于心。”

  慕琼如转眼看着她,分外语重心长:“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我,当初在嬴府时,我若能培植自己的势力,也不至于让咱们母子三人被扫地出门,琦儿也就不会葬身火海了。所以蓁蓁,你知道你今后该如何了么?”

  嬴珏温婉一笑:“蓁蓁明白了。”

  慕琼如深深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担忧:“殿下已封太子,只怕不日便会登基,你一向受宠,想来位份不会太低。都云‘一入侯门深似海’(1),更何况你入的是宫门,那些尔虞我诈,你千万当心。”

  嬴珏拉着慕琼如的手宽慰道:“母亲放心,这次瑞娘的事情已让我分外警觉了,今后只会更加谨慎。”

  慕琼如默然半晌,分外感慨:“看你整日在刀尖上走着,母亲也为你提心吊胆。其是母亲不求你能光宗耀祖,不求你能锦衣玉食,只求你能平安终老。”

  “母亲放心,”嬴珏仍是一副宽和温顺的表情,“为了母亲这个朴素的心愿,蓁蓁也会好好保护自己、保护澈儿的。您就把自己照顾好,不用操心这么多了。”

  慕琼如伸手抚着嬴珏如缎的发丝,柔柔道:“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嫁给谁都是他的福气,只可惜啊,当初的沈江枫没有这样的福气。”

  嬴珏心底的伤疤不禁隐隐作痛,她有些笑不出来,只得苦笑道:“母亲何苦感慨,他如今有妻有儿,我也成了殿下的侧妃,各有各的福罢了。”

  慕琼如手上的动作轻缓不减:“蓁蓁,你跟母亲说句实话,你恨他么?”

  “自然恨,他不敢违反他父亲的命令,执意取消了和我定下的婚约,如若不是,我们也不至于流亡利州,”嬴珏抬眼看着慕琼如,以自己的眸底的宽恕化解了她的惊讶,“可我也理解,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反抗的勇气和自己的坚持。母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我嫁给殿下,也是极好的归宿。”

  慕琼如的手慢慢停住了:“好孩子,你能这样想,母亲已十分欣慰。从前总担心你会因此心怀恨意,无法释怀,可如今看来,是母亲多虑了。”

  嬴珏甜甜一笑,道:“蓁蓁的心很小,自然只能用来装自己爱的人,爱的事,母亲说是么?”

  “自然了,我的好孩子,”慕琼如轻轻拍了拍嬴珏的背,“出来这么久了,你快回去看看澈儿吧,他还这么小,只怕极容易醒来呢。”

  嬴珏有些担忧地望着她,道:“蓁蓁若回去了,那母亲您呢?”

  慕琼如仍然温和地笑着,酒窝里盛满了夕阳柔婉的风情:“蜜蜡扶我回去便是,你不用挂念。”

  嬴珏朝她矮身行了个礼:“那蓁蓁走了。”

  慕琼如点了点头:“嗯,回去吧。”

  嬴珏携婉珍缓缓走回自己房中,修瑜本在榻边为澈儿摇着团扇,一见她们忙起身迎上来道:“侧妃回来了。方才张公公来过了,说是殿下的吩咐,今晚就由侧妃一人先回王府,不必等他了。”

  “知道了,”嬴珏应了一声,往床榻边走去,“澈儿醒了么?”

  修瑜也紧紧跟过来,伏在榻边道:“小王爷睡得可香了,可见身子恢复得极快呢。”

  嬴珏欣慰一笑:“那就好,这儿就交给你吧。婉珍,带我去书房看看。”

  婉珍有些意外,惊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侧妃怎么想起去书房?若要练字,奴婢这就把笔墨纸砚都拿过来,不必您亲自跑一趟了。”

  嬴珏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练字了,我是想看看那些请安折子。走吧,带我过去。”

  话音未落,嬴珏已经回身朝门边走去,婉珍只得赶紧跟上来,道:“是。”

  夕阳已沉去一半,九曲回廊如倾泻了一地的荣光,又如镀上了一层明亮的黄金,闪着耀眼的光芒。主仆二人刚走到窗边,便见书房内有一人正背对着她们来回踱步。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婉珍险些惊叫出声。她压低了声音道:“侧妃,那是大小姐。”

  “诗窈?”嬴珏定睛一看,随即赶紧示意婉珍噤声,“嘘,听她在念些什么。”

  慕诗窈长身玉立,语调分外温柔:“‘倦客东归得自由。西风江上泛扁舟。夜寒霜月素光流。遥想故人千里外,醉吟应上谢家楼。不多天气近中秋。’(2)”

  嬴珏倒吸一口凉气,花容愕然失色:“这是……前不久晋王殿下写的请安折子。”

  婉珍反应极快,神思一转,道:“那大小姐为何一直拿在手中……难道是……?”

  嬴珏幽幽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今天看到了什么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明白么?”

  婉珍赶紧低声应了下来。嬴珏徐徐转身,白皙的玉指捋了捋诗窈鬓边的碎发:“走吧,让她再一个人读一会儿。”

  婉珍有些惊讶,道:“侧妃不看折子了?”

  嬴珏笑得无奈又柔婉,道:“本想看看沈江枫写了什么,如今也没必要了,走吧。”

  她带着婉珍离去,看着庭中渐渐变红的枫叶,忍不住感慨道:“秋要来了。”

  【1】出自唐朝诗人崔郊的《赠婢诗》,全诗为:“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2】宋词《浣溪沙》,作者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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